第一百零五章 微雨(十二)

石橋堡外的郊野上。

遼軍的沖鋒,仗著人多勢眾,一開始就是四面齊上。

宋軍縮小的陣型,使得可接觸面小了許多。但三面戰陣加上列車,都是三四百騎兵迎面而來。

千多人的戰陣,宛如洪水中的孤島,四方洪流洶湧,玄色的騎兵,黃色的煙塵,淹沒了眼前的大地。

列車車廂兩面車門敞開,韓鐘立於其中,遠觀前後,也不禁口幹舌燥。

他曾經聽父親說過,戰陣上口中有唾,拿得穩槍,就是好兵。當時覺得這個標準也太低了一點,可是現在,他都不敢說自己能做一個好兵。

搖頭揮去莫名其妙的情緒,韓鐘緊張地關注著神機營的士兵們。

這一個步軍指揮,經歷過滅亡大理的征南之役,也曾駐留蜀地,剿滅當地蠻夷,平均每個士兵參加過的戰鬥次數都在五次以上。都頭以上的軍官更是戰功累累,即使幾個年資淺薄的武學畢業生,也是在外立了軍功之後,才得以調進來任職。在神機營每年的操閱中,這個步軍指揮總能排在最前。

可以說這是大宋五十萬禁軍之中,最精銳的幾個指揮之一。包括韓鐘在內,許多人都相信,即使是羽翼宮室的班直,真要廝殺起來,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要不然也不會被派到定州路,要不然也不會被派到韓鐘身邊。

五百人結成了一個單薄的三面軍陣,三面都迎來了遼軍沖擊。

一開始的五部遼軍,此刻只剩下三部。但這三部遼軍的配合比預計的還要嫻熟。

圍攻四面的四支騎兵來自於兩支不同的隊伍,各攻一面互不幹擾。最後一部在後面緩緩逼近,看起來是壓陣,其領軍之將的地位,應該比其它幾部都要高。

最近的敵人已經接近到半裏之內,但他們卻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一樣,已經上好膛的長槍,還扛在肩上。沉默地像一尊尊石像,絲毫不為敵人動容。

韓鐘緊緊地攥住了拳頭,竭力忍下越俎代庖的沖動。

他強行告訴自己,指揮使到現在還沒有發令,肯定有他的原因。但作為一個自負才智的聰明人,總有一種沖動,想將一切能夠掌握的事物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三五秒後,距離繼續縮短,一百五十步,遼軍騎兵的盔纓愈發紅得刺眼,韓鐘擡起眼眉,正要開口。

滴、滴。兩聲短促的木笛響起。

嘩啦一聲,四百多支長槍齊齊離開了主人的肩膀,修長的槍刺斜斜上指,凝固的軍陣瞬息間改變了模樣。宛如鷹隼將擊,蓄勢待發。

遼軍依然前沖,轉眼已近百步。

滴——滴!

木笛聲一長一短,斜指的長槍齊刷刷地放下,槍口前指,鋒刃如刺。

整齊劃一的動作,展露出了常年日久的訓練的成果,作為最為精銳的神機營指揮,其實力也在這一刻得到最真切的體現。

依遼軍的沖鋒速度,再有幾秒鐘,便會進入最佳的攻擊區域,火槍手們的右手食指都已經搭在了扳機上。

七十步。

蹄聲已如狂雷連閃,轟轟地不絕於耳。腳下的土地也在不安地顫動著。

滴——滴又一聲長音。

所有步軍指揮的成員都屏住了呼吸,因呼吸和心跳而導致小幅移動的槍口,穩定了下來。只待最後一個命令。

可就在就要進入五十步的時候,滾滾而前的契丹鐵騎突然向外偏了過去,就像奔騰向前的洪水忽然遇到了一條方向偏離的河道,順著河道奔流而去。而且是三支,同時向左,避免了自相沖擊的局面。

遼軍的路線突然偏離,韓鐘一下抽緊了心臟,只聽到木笛短促地響了一聲,跟著一道整齊的收槍聲,就看見剛剛亮出去的火槍全都收了回來,重新架到了肩上。發現並沒有人被引逗地開槍,他又放松下來。

這是遼軍一貫愛用的手段。遼軍過去與大宋交戰,面對軍陣時,很少會一沖而上,總是會雷同的戰術,設法逼迫列陣的宋軍露出破綻。一旦弓弩手被引得齊射,或是外圍的刀盾手發生恐慌,這一個失去反擊能力的時間,就是最好的攻擊間隙。

韓鐘受過很完備的軍事教育,槍法一流,弓馬嫻熟,兵書戰策背了一肚子,遼軍常用的戰法他能夠倒背如流,但回想遼軍沖鋒的這不到半分鐘的時間裏,如果由他指揮的話,可能犯下的錯誤的數量,韓鐘就冷汗涔涔。

肯定會敗的。

慘敗。

按照韓鐘過去聽的說法,槍陣開火的距離是越近越好。

燧發槍射出的子彈,在超過五十步之後,就有一半以上失去了殺傷力。這一點跟神臂弓等重弩是一樣的。距離敵人越近,射擊的殺傷力就越大。

曾經有一回,他跟著當時還統帥神機營的表伯父去神機左營大校場,聽表伯父說過,最好的時機,就在槍刺快要刺進對方胸口的時候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