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微雨(十三)(第2/2頁)

“都監,那怎麽辦?!”王殊問道。

按照秦琬方才的做法,他們根本就不能打,但要是遼人就這麽一批批地派被俘的國人來配合攻城,難道要閉目就死不成?

秦琬放下望遠鏡,搖頭嘆息,“竟然全都是丁壯。”

遼人能搜羅到的老弱婦孺現在全都在天門寨的甕城中,王殊冷聲道,“當然只有丁壯。”

老弱婦孺沒有什麽力氣,派不上用場,就先被趕過來。而丁壯,最差也是有把子力氣,挖掘坑道的就是他們,為遼人修築營壘的也是他們,等到一切準備就緒,他們的最後一份力,也被遼人用上了。

“都監。”王殊的聲音放緩了一點,“天門寨已經塞不下這麽多人了。”

天門寨中只多了一萬多人,立刻就封鎖了城中的攻擊通道。即使西門還能動用,但少了其他三座城門,遼人只要防備西門出兵就行了。一幹虛實配合的戰術根本就用不了了。

遼人用意正在於此,不論天門寨接不接收之前的萬余百姓,當一萬多老弱婦孺被驅趕向天門寨。出城作戰這一戰術,就等於被遼軍封鎖了。

城裏一萬多人——不敢出去。

城外一萬多人——怎麽出去?

不論戰略還是戰術,能夠選擇的余地越少,也就意味著越加居於劣勢。

不能倚城而戰,只能依靠高墻,在守城法中,已經是到了最危急的地步了。相當於中國南北分立時,南朝無力維持江淮一線,只能守在長江南岸。

南陳,南唐,無論哪一個偏安南方的國家,在失去了江淮屏障之後,就只有敗亡一途。

當天門寨只剩下一道城墻,即使再高聳,火炮再多,又能在遼軍十倍的兵力下支撐多久?

秦琬輕聲道,“遼人看來是真的想要在今天把天門寨給攻下了。”

“都監,還要收容嗎?!”王殊厲聲質問。

秦琬仰頭望了望天上的烈日,只一瞬,就已經是眼花繚亂,他嘆息一聲,“老弱婦孺,本是柔弱,不能力抗賊人,為賊所驅,也是無可奈何。”

至於成年男子如何,秦琬沒有說,也不用說了。

王殊安了一點心,至少秦琬沒有婦人之仁。

又聽秦琬喝道,“馬元!”

一名親兵低頭抱拳,正是家在城外的那一位,“小人在。”

秦琬指著前方,一輛輛壕橋被推動得越來越快,甚至碾出了一道道煙塵,越發氣勢洶洶。“你看該怎麽辦?”他問道。

馬元臉色早已煞白,就如之前的百姓中說不定會有他的母姊,現在這一批推車人中,也可能會有他的父兄,掙紮、猶豫、憤恨,種種情緒在臉上掠過,最後終於化為平靜。

他雙膝跪下,以額貼地,“求都監給他們一個痛快!”即使是他,卻也知道,他們是救不得了。

隨著親兵跪下,另一位同樣本地出身的軍官同樣在秦琬身前跪了下來,情詞懇切,“都監大仁大義,我等都親眼見證。可如今要是再容了他們,天門寨上下還有方才的百姓,兩萬人將無一能活。還請都監明察!”

一眾主動追隨秦琬出戰的官兵,此刻紛紛放下自己的職責,同聲苦勸,“都監仁義,且顧惜城中百姓!”

“還在陣前呐!”王殊對著官兵們一陣怒吼,“爾等還不入列!”罵了兩句後,他回頭,“都監,不能再猶豫了。”

秦琬一聲長嘆,搖了搖頭,真的沒辦法護住了。

“回城!”

秦琬一聲令下,出戰的士兵在軍官們的帶領下,有序地退回了城中。宛如長鯨吸水,轉眼間城門就只剩下秦琬和幾名親衛獨立橋頭。

秦琬最後離開。

沖在最前面的壕橋已經到了近前,督促漢人苦力推橋的契丹騎兵,看見孤立在橋頭的將旗,遂一撥馬頭紛紛沖了過來。

沉寂了片刻的火炮這時候終於開始發聲,同時射出的幾枚炮彈,有一枚準確地擊中了其中的一名騎兵。

馬背上的上半身一下失去了蹤影,炮彈帶起的激波,也將戰馬壓得軟倒在地,腰下半截依然跨在馬背上,白森森的脊骨暴露在陽光下。

看到這名同袍的結果,其余契丹騎兵不免慢了下來。

秦琬深深地再看了戰場一眼,轉身回城。

攘外必先安內,他現在必須在遼人的攻勢下,盡快解決放入城中的奸細,以應對午後或者晚上更加猛烈的攻勢。

柵門緩緩落下,大門慢慢闔上,秦琬走出深長的門洞,走進甕城之中。

數百將士,百余庶民,將甕城變得狹小不堪。

想想那三座甕城中的近萬人,秦琬暗嘆,這可不是容易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