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梳理(一)(第2/3頁)

“那也是外舍要擔心。”包永年道,“我等上舍生學了幾多年新學,改是難改了,朝廷當也不會強求。”

孟康哈哈一笑,“得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別。”包永年連忙道,“只是猜測。”

“有道理就行。”孟康道,他望著草木深處的白墻黑瓦,“其實學什麽都是那麽一回事。有舊學的新黨,也有新學的舊黨,更有轉氣學的新黨舊黨,多得很,為官治事也不見得有差別。”

包永年點頭,“說得也是。”

孟康感慨了片刻,精神復振,說了句“先走了。”很爽快地離開往圖書館去了。

別過半道上遇到的同學,包永年繼續往前,走到路口時想了一下,沒往自己的宿舍去,而是走上了另外一條路。

這條道路開頭的一段,多花木、多假山,梧桐夾道,綠樹蔭蔭。

往深裏走,沒了花木假山,只有梧桐依舊,梧桐之外就是一座座獨立的院落。這裏的各個院落幾乎都是監中師長所居,包括前面十幾座公寓小樓在內,都是分配給國子監裏的學官、教師和胥吏們居住。但也有拿出來出租的,能租得起獨立院落的,只有高官顯貴家的子弟。

走到一處院門前,包永年停下腳步,抓起門環正準備敲門,就聽到院中一聲怒斥,“文煌仕,你還知道上學?!”

包永年腳步一頓,不打算進去了。

他在外面用了半個時辰繞了一圈,再回來時,聽院中沒了聲音,這才推門而入。

院中一株歪脖松,松下一張石桌,桌旁坐了一人。看見他,包永年故作驚訝,“子修。你都回來了?”

子修,也就是文煌仕,擡了擡眼,連起身相迎的動作也沒有,半靠半趴在石桌上,有氣無力,萎靡頹喪,“是延之啊。”

包永年走過來,“出了何事?”

文煌仕長嘆一聲,“要是方才延之你在就好了。”

包永年用袖子拂去石凳上的松針,坐了下來,“為何?”

文煌仕道:“五叔祖剛走。”

“安國五叔來過了?!”包永年驚訝,上下一看,“怎麽,被教訓了一通?”

“嗯。就剛才。”

服侍文煌仕的伴當給包永年倒來一盞涼湯,包永年端起杯子,邊喝邊問,“你是被他抓回來的?”

文煌仕頭枕著手臂上,爛泥一般的毫無形象,“他來找我,不見人,然後就知道我去都堂了。”

“是都堂門前。”包永年更正道。

文煌仕的嘴角微微抽動,對包永年強調的內容很是不滿,拍著桌子自暴自棄地叫了起來,“是啊,沒資格進都堂裏面,只能在門前!”

包永年眼神冷淡,文煌仕叫囂了兩句,看見他的眼神,聲音在喉嚨裏打了個滾,不說話了,沒精打采地趴了下來。

包永年放下杯盞,“今天的報紙你也看到了,據說是京師內外七十四家報社同時刊文,你有什麽想法?”

文煌仕臉側著,稍微擡起了一點,露出純真的笑容:“都堂慌了?”

“罷了。”包永年將臉一板,起身冷道:“文煌仕,好自為之。”

文煌仕一下蹦了起來,拖住包永年,“延之,延之表叔,息怒,息怒!”

包永年只是佯怒,順勢坐下,“說吧,你是怎麽想的。”

文煌仕悶悶地坐著,緊緊抿著嘴。

包永年不催他,安靜地喝著涼湯等著。

院外梧桐樹上的知了不知叫了多久,突然才聽見文煌仕的聲音。

“我乃文氏子,自幼被父祖教誨,當習聖學、守道德、忠心事君,日後不可辱及曾祖清名,更要用心為官,以光大介休文氏一門。可如今縱然曾祖父舊德尚能蔭庇家族,可諸祖、父無一得列高位,一旦曾祖父登仙,文家傾覆就在眼前。”

外人面前文煌仕不敢亂說,不過包永年是包拯包孝肅的長孫,其叔包綬娶了文煌仕的姑祖母,方才過來教訓他的五叔祖還是包拯的外甥,包文兩家素相親近,累世姻親。他跟包永年交情又好,就沒什麽好隱瞞的。

“所以你就跟那幫人混在一處了?”包永年冷聲道。

“那該怎麽辦?!”文煌仕拍案怒吼,“如今洛陽城中,富家出盡風頭。王氏也不遑多讓。就連程家,區區一寒薄門第,竟然也出了一個三十歲的通判。可我文家呢?!曾祖父九十壽誕,巴巴地派我八叔祖送了請帖去,卻連區區一名賤役商賈都能推說無暇造訪,不是韓岡主使,他馮從義能有那麽大的膽子?”

說到恨處,他狠狠地一腳踹倒了石凳,剛剛從房裏跑出來的伴當,被他的眼神嚇得又跑了回去。

文家從來就不是死硬派,五代時尚是敬姓,之後為避翼祖諱才改為文姓。連姓氏都能改,還有什麽立場會堅持到底?

文彥博早就想和解了,九十歲的人了,能不為子孫考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