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後顧(下)

釣魚從來沒有好結果。

時隔一日,章惇再一次回想起韓岡對他說的話。

“釣魚……”章惇自嘲一笑,韓岡的用詞還是這般貼切。

“什麽?”正低頭看著公文的呂嘉問聽到了一點動靜,擡頭問。

“去河東的人已經出發了吧?”章惇反問道。

呂嘉問被引開了注意力,“吳聖取【吳材】早上就出京了。”

“也罷。”章惇道,“就看這吳材到底是有才還是無才了。”

“讓他去河東,只是確認戰敗的細節。”呂嘉問提醒道。

章惇冷淡地說,“那他就真的是人如其名了。”

都堂的圍墻之外,傳來隱隱約約的嘈雜聲。領頭的好像十分激動,高聲喊了一句什麽,似乎還用了鐵皮喇叭,跟著就傳來一陣模模糊糊的口號。

“昨天就該派兵去守著國子監的大門。”呂嘉問發狠道。

章惇搖頭,“如果是派兵去國子監門口,出來的只會更多。”

韓岡這時候走了進來,聽到後就插話,“京營中的兵,都是日裏鬼,滑頭得很,能派上用場的都分去神機營了。”

“玉昆回來了?”章惇和呂嘉問起身迎接。

“嗯,本來還能再早點,只是繞了點路。”韓岡微笑著。

章惇臉微沉,“我讓石豫去想辦法了。”一擡頭,看見現任的中書五房檢正公事進門來,“回來了。”

石豫帶來了都堂低層文武官的意見和建議。

京師不是西北,武將被文官壓了幾十年,士兵做了赤佬幾十年,一個個見到穿青衫的就麻爪,而文官對這些學生就煩透了,一個中書小官就提議夜中封鎖城門,開始宵禁。另一個在正門後都讓人將棒子準備好了。

韓岡笑了起來,扭頭問章惇,“子厚兄,你如何說?”

章惇的臉上能敲下一斤重的冰塊,“一蠢!再蠢!”

能混到章惇的手下辦差,不會是蠢人。但人一旦有所需求,那弱點就出來了,怎麽處理讓他丟臉的蠢貨,那是章惇自己的事情了。

“北面鐵場情況如何?”章惇問韓岡。

“還是挺穩當的。”韓岡說著,接過仆役送來的湯水,少少地呷了一口。

韓岡今天視察城北的鋼鐵廠,那裏是國家命脈,平時都堂成員就去得多,但韓岡選在今日,則是另外一番用意。

“玉昆。”呂嘉問看不過韓岡的悠閑,“你是什麽章程?”

要什麽章程?眼下的事,是走多夜路,遲早見鬼。需要什麽章程?

韓岡腹誹了一句,問章惇道:“子厚兄你是否打算清洗國子監?”

“難道玉昆你不願意?”

韓岡道:“肯定是要診治的。當初為了安定人心,把一批人調來教書,當真是自取失敗。”在背後挑動學生的一幹人,就有被章惇送去教書的屬下,“不過,得有一個宗旨。”

章惇追問:“什麽宗旨?”

“懲前毖後,治病救人。”

章惇想了一下,道:“京師人心,必須登報安撫了。”

“當然。”韓岡點頭,“今天就遣人。”

……

幾名小記者正勾著脖子,向總編室偷眼望去。

每天都把他們當做牛馬一般使喚的總編,現在全沒了教訓人時的氣焰。

兩個明顯不是善類的漢子占住了總編室的大門。總編則在房間內點頭哈腰。

尋常時,如果總編室的大門敞開,總能看見坐在太師椅上的總編輯。不是帶著眼鏡在研究遞上去的文章,就是在教訓手底下沒有完成任務的小記者。每天總有大半時間將屁股黏在田箍桶家定制的太師椅。

但今天房間中,總編的太師椅上,大模大樣地坐了一個外人,兩腿高高架在桌案上。總編則隔了一張書桌,不停地拿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

隔了一座院子,談話的雙方又刻意降低了嗓門,豎起耳朵的一眾記者、編輯都沒有聽清裏面到底在說什麽。不過他們也沒必要去費心猜測,占了總編室的三人,都是常來常往的客人——得在上面加一個惡字的那種,在說什麽不用聽就知道了。

一個聲音這時猛然拔起,從總編室中殺了出來,“你把這裏的破爛全都賣了都換不來八百貫!”

整座院子都聽到了他的聲音,總編擦著汗,又是一陣點頭哈腰,不知賠了多少不是,求了多少人情。

兩個記者在外面低聲對話,“真會扯,要是我有八百……不,要是有一千貫,肯定把這座院子買下來。”

“要債的嘛。這脾性跟當鋪是一樣一樣的。”

“一千貫賣了又如何。”另一名年紀略大的編輯嘿聲道,“還不是還不清,再過幾天欠賬就又回來了。你們都記住啊,真要到了要借驢打滾債的時候,徑直去上吊抹脖子更好點,至少不會拖累家人。”

兩名年輕的記者深有同感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