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梳理(五)

“兩位相公怎麽看?”張璪問道。

領頭鬧事的一幫子學生,全都是國子監出來的,對國子監的舉人和進士名額到底如何處分,與會的每個人都想聽聽宰相的看法。

學政方面是韓岡的分管方向,章惇看向韓岡,“玉昆……”

韓岡微微垂下眼簾,掩飾住心底泛起的疲憊。都已經知道答案的事,還指望自己說什麽?

手中的白瓷茶盞,來自於京兆府,色如羊奶,質地細密,比定窯之白更勝一籌。技術出自於雍秦商會投資的新窯,經銷商家背後則是張璪。

在得到了京兆新窯的專營權之後,張璪花了點力氣,讓都堂將日常器皿換成了新窯瓷器,給新窯瓷器做了最好的廣告。比起之前都堂中普遍使用的搪瓷器皿,賣相上好了許多。

不過韓岡還是喜歡工業化生產的搪瓷盞,前幾年推動搪瓷器皿,都堂中就用了一批,又為軍中訂了一批,但那時候,搪瓷最大的生產廠屬於將作監,雍秦商會的搪瓷廠只是借用搪瓷器皿被都堂使用的名頭,向天下百姓發賣,並未試圖染指,張璪的做法,私心過於明顯了一點。

可誰還在乎?

官僚們的貪婪一如既往,一二清介之士改變不了整體性的向利之心。朝廷所需,不論是軍衣、軍糧,還是官員俸祿中的薪炭、布帛,都是官僚們瓜分的目標,數以千百計的工廠、作坊,背後都是來自大大小小的官僚們。

不過他們的貪婪,卻在技術進步下,變成社會發展的推動力,向著天下大同的最終目標快步前進。

每每想及於此,韓岡總忍不住要自嘲一笑,仁義道德,終究比不上金銀財帛。

如今的都堂成員,在朝堂政務上,總少不了大大小小的爭執,不過在經濟利益上,已經鉤鏈成網,一榮俱榮。

由此形成的利益團體,猶如泰山一般沉沉地壓在朝野之上,眼下外面的喧鬧,不過是一群被淘汰者的絕望的呐喊。

蒸汽機已經開始進入工廠實用,絕不可能再回到過去了。

見韓岡一時沒有說話,章惇微訝,略提聲,“玉昆?”

不小心岔掉的思路收了回來,重新回到無聊的會議當中。韓岡擡起眼,一瞥眾人,“鬧事的是國子監生,不是國子監。”

眾宰輔心道果然如此,畢竟判國子監是韓岡的人。

正因為如此,國子監生鬧事鬧到都堂前,判國子監卻依然能夠置身事外,何執中教化不力,訓導無方,宰相卻連提都不提。

在場的有的知道點內情,有的不知道,但看見章惇和韓岡的態度,便一起保持起沉默,完全不提何執中三個字。

張璪也絕口不提判國子監的無能,當他確定章惇、韓岡都對眼前事選擇放任的時候,就打定主意不去牽扯何執中。

“這件事,先把人處置了,再議國子監。”韓岡把態度擺得很明確,章惇自不會與他過不去,“不急的事,以後再說。”

“人該如何處置?”張璪接下章惇的話,將偏離方向的話題拖回原點,“那些國子監生既然是被心懷叵測之輩所煽動,子厚、玉昆,他們該如何處置?”

“不下點猛藥,他們清醒不了。”呂嘉問冷笑道,“他們都自以為是白衣卿相、未來輔弼,覺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說到這裏,呂嘉問話聲一頓,向韓岡歉然一笑。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八個字,可是出自於韓岡。

“玉昆見諒。”他說道。

韓岡搖頭:“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此話本無錯,但要看之後事情做得是對是錯。如今是南轅北轍,於天下無益。”

“玉昆相公所言正是,此輩書生所言種種,於天下無益。望之之言,亦為有理,治亂當下猛藥。”曾孝寬沖韓岡點點頭,又沖呂嘉問點點頭,“朝廷行事固當寬猛相濟,但此一般人,決不可寬縱。京師行重法十有余年,作奸犯科者縱能保命亦得流配邊州,京師百姓皆畏法而守法。如今一幹國子監生,坐享朝廷祿米,不思苦學報國,卻為賊人煽惑。棄學業,悖師長,盤踞於禦街之上,喧嘩於都堂之前。不加重懲,何以警戒來人?”

如果一開始就采取重壓之勢,哪裏有今天的事?在座之中,腹誹章韓二人反應遲緩的不止一二人。

呂嘉問道:“他們應當盡快抓起來。”

黃裳道:“禦街上抓學生,未免驚駭世人。這幾日他們都是清晨來入夜走,都沒有露宿街頭的打算,不如等他們回國子監,再行捕捉。”

韓岡點頭又道,“開封府內執法不能松懈,一旦給那些潛藏已久的賊人翻了身,把學生都帶得更壞,可就糟了。”

宰相們在嚴格管理京城十來年後,突然放開了對京師的控制。要是京師之中一幹賊人沉滓復起,能連帶著起來議政的學生都壞上十倍。到時候,可就難以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