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梳理(六)

“孫衙內還沒來?”

當羅安民第三次繞到朱子昂身邊時,他這樣問道。

朱子昂早被太陽曬得蔫了下來,有氣無力,“要來早來了。”

他擡起眼,羨慕地看著身姿依然挺拔的羅安民,又幸災樂禍地說,“或者被抓了。”

“要抓早抓了。”羅安民抓了把折扇給自己扇著風,“第一天不抓,第二天不抓,第三天才抓?都堂要是講究事不過三,京師地面上不會看不見乞丐。”

“那就是怕了。”朱子昂蹭著羅安民的涼風,呼呼地出著熱氣,像條老狗,“這麽熱的天我都怕,明天再這麽熱,我也不來了。”

羅安民把扇子拿得遠點,“抓著扇子不用,怪得誰?”

“有力氣會不用?”朱子昂抻著脖子,追逐涼風,不滿地問道,“你要繞到什麽時候?坐下來不好嗎?”

羅安民反問:“坐在這裏不熱?”

“熱。”朱子昂白眼看去過,“看見你走來走去就更熱,晃眼。”

淺灰色的水泥地面反射著陽光,白花花得炫人眼。水泥砌起的廣場上沒有樹木,沒有建築,沒有任何可以遮陰的地方。

僅有的擺設,就是兩尊銅炮。那是當初遼國使者抵京時,為了震懾他們,而特意鑄造的巨型火炮。

兩門火炮華而不實,陣上排不上用場。被安放在都堂門前後,此刻正被兩隊神機營士兵護衛著。每天早中晚,兩門火炮都會發射空包彈,向全城通知時間。

黝黑的青銅炮管在陽光下似乎都要熔化了。朱子昂眯著眼,不遠處的宣德門城樓都在蒸騰的熱浪中模糊了棱角。

都堂前的廣場,直接與禦街相通,比起宣德門由東西闕樓括起的門前廣場要小了許多。

不過皇宮中原本屬於外朝的建築群,自都堂建立之後,便被徹底空置,所有的衙門都從皇宮中搬了出來。東西兩府的舊址多年無人使用,據說都有狐狸出沒其間。

如今朝臣們也不再上朝,宣德門和左右掖門,現在都可以用門可羅雀來形容了。

而都堂這裏,日常人來人往是不用說了,現在被國子監的學生們占據了大半,就更加熱鬧了。

羅安民跟著朱子昂遠近望了望,東一簇,西一簇,放眼望去全都是人,“今天還不抓,明天全監的學生都能來了。”

“只要不下雨。”朱子昂抹了抹脖子上的汗,現在他真盼著能下一場透雨,“要是監裏的學生都來了,怕是廣場都能站滿。”

“哪可能?”羅安民搖頭,“東西八十步,南北兩百步,正好四千平方丈,全都來了,一平方丈站一個人,也站不滿。”

“算學好啊。”朱子昂翻著白眼,“那你怎麽不數數這裏有多少人啊?”

“剛才是八百一十七。”

朱子昂愣了,小聲地問,“……數過?”

羅安民面不改色,“隨口說的。”

“……你個鳥貨。”朱子昂又愣了一下,罵了一句。

羅安民大笑,笑過後正色道,“不過現在的人真的比早上少多了。”

早上出門時浩浩蕩蕩。到了中午,就只剩下一半的樣子了。

“都去吃飯了吧。”朱子昂猜測道,又問:“你餓不餓?”

“還好。”羅安民道。

“那就再等等。”朱子昂道,“我等公車上書,朝廷該有個回音了。”

羅安民搖頭,“我看是難。”

朱子昂一下就激動起來,“失土之臣,難道不該嚴懲?敗軍之將,難道不該治罪?軍國事,事關天下,匹夫可言,我等太學生難道還不能上書嗎?”

“只是這一點還好說。你還知道……”羅安民扇子唰地一收,指了指遠處的兩堆人群,“他們私下裏又加了兩封奏疏。”

朱子昂望過去,眉頭一皺,“江南會和洛黨?”

江南會是籍貫江南的學生自組的社團,而洛黨則是國子監中偏近舊黨的學生集合,因為總是聚在一起抨擊都堂結黨營私,把持朝綱,國子監看不慣他們的人就反過來說他們是結黨,他們拿出了歐陽修的朋黨論,自詡是君子黨,反以為榮。因其多出自洛陽,就自稱洛黨。

那兩處聚集的學生不是人數最多的,卻是最喧鬧的,此刻正有人站在人群中,似乎正發表著什麽演說。

朱子昂的臉上帶起鄙夷的笑容,“前面拐過去就是宰相府,真要有膽子,何不往那邊去堵門。何必蹭機會。弄得好像我們跟他們是一班呢。”他哼了一聲,“他們又要做什麽了?”

“江南會那邊說是國子監中進士和貢舉的名額太少,要朝廷加贈。”

“就知道……”朱子昂冷哼一聲,“他們做夢呢,哪有這麽容易?”

各地的貢舉數量,每一個增加的名額都是當地父老拼命爭取來的。尤其是在江南、兩浙、福建的軍州,每一科多也只有十幾二十個貢舉名額,多一個都是天大的喜訊。過去且不論,如今各地軍州的貢舉名額增加,都是當地出身的官員與都堂和學政幾經扯皮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