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梳理(七)(第2/2頁)

知道問題會出在哪裏,知道危險會發生在何處,神機營在韓岡的嚴令下,做出了盡可能完備的準備,也就能夠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擊。

廣場上的學生在聽到官軍殺人後,反應快的立刻就拔腿狂奔,但軍官緊跟著的反駁,讓大多數人站定了腳跟,然後思考起來。

人很容易被群體影響,很容易在群體中被人煽動,身處在狂熱的人群中,再聰明的人也會被影響得一起狂熱起來,完全沒有了自我。不僅是沒受過教育的愚民,也包括飽讀詩書,見識過人的國子監生。

可一旦在被人煽動的時候,出現了另外一個聲音,相反的、卻又同樣傳播開來的聲音,那麽所有人的頭腦就都回來了。會想一想,分析一下,做出自己的判斷。國子監生是天下千萬讀書人中最出類拔萃的一群,對自己的判斷永遠充滿信心,對別人的話語永遠都抱著幾分質疑,這是他們的常態。

沒有幾位國子監生會參與到殺人放火相關的罪行中去,如果說因為兵敗河東、喪師辱國而前來都堂抗議,還可說是書生意氣,那麽射殺同學就是不折不扣犯法。如此自毀前途之舉,豈會是要成為未來朝廷棟梁的國子監生們會做的?

沒有哪個學生親眼看見了士兵們開槍,守衛廣場的士兵之前站得跟雕像一般,完全沒有威脅學生的舉動。

學生們對這些士兵沒有任何惡感,國子監生和神機營士兵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既不是盤踞都堂太久的宰輔,也不是喪師辱國的將帥,只是一群站崗的赤佬。他們甚至又像看到稀奇生物一般,對站在烈日下還能如勁松一般身姿挺拔的士兵有幾分贊嘆——任何時候,盡忠職守的軍人,總是能夠得到贊許。

沒有看見士兵開槍的動作,之前也沒有冒犯士人的行為,突然一句官軍殺人,冷靜下來後,每一位國子監生都會好好想一想,到底官軍有沒有殺人,尤其是在那一位軍官自辯之後。

學生們都不再奔逃,左右顧盼了一陣,就先先後後地按照官軍的要求,蹲了下來,為了安全,更有人幹脆趴在滾燙的水泥地上。燙得一聲慘叫,嚇到了周圍的同學之後,訕笑著用手肘和腳尖將自己吃力地撐了起來。

而軍官還在怒吼著,讓那一個煽動人心汙蔑官軍的賊子站出來。

所有人都蹲下了,沒有人站起來。

就連之前喊著官軍殺人的那一位,本想再多喊幾句,讓人群更加混亂,掩護他逃離,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形勢逆轉,學生們不再奔逃,讓他不敢輕舉妄動,而軍官幾聲質問,更讓他頓時沒了聲息,不敢再煽動人心。

藏在人群之中,固然能避開神機營官兵的視線,可他怎麽能躲避得了周圍學生的眼睛?

幾句話就被栽上了遼賊奸細的罪名,難道還能繼續當著國子監學生的面與官軍對質?難道要他站出去與官軍對質不成?

已經有幾對眼睛轉到了他的身上,那是之前聽到他叫喊的學生。

他心臟怦怦地跳動著,只盼著方才開槍的同伴,能夠再開一槍,即使不能將那位反應很快的軍官打死,只要有點亂子,他就能乘機脫離了。

只是槍聲只有一次,並沒有再度響起。

禦街上洶湧的人流車流,這時候慢了下來。一群學生蹲在地上,還有膽小的都趴伏下來,路過的行人看著他們,又看看守在廣場上的衛兵們,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軍官見無人回應,隨即派了一人回都堂內部報告,自己則帶了兩名手下往羅安民和朱子昂的位置過去。

快步走到羅安民身邊,軍官蹲了下來,而他的兩位手下,前後站定,遮住了軍官的身形。

皺眉看著朱子昂胸腔上的傷口,軍官探手測了一下鼻息,又按了按脖子,很快就放下了手,搖了搖頭。看傷口就知道沒救了,盡盡人事就可以了。

“倒下來之後沒有移動過。”他問著羅安民。

羅安民搖搖頭,面色木然。

地上的血跡證明了這一點,軍官並不質疑。

“倒下來之前,他面對的是哪個方向?”軍官又問。

羅安民木愣愣地擡起手,向側面一指。

軍官擡頭望著前方寬闊如廣場的繁忙街道,面容冷肅。緊咬著牙,從牙縫裏吐出兩個字,“禦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