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變遷(四)(第2/3頁)

“晚上看不見啊。還要出門才能看。有錢,還是家裏放一個方便。”

吳平對這話並不認同,有錢也不該亂花,有了能報時的大鐘,又何必要一兩個小鐘,但他不會就這等小事與友人爭論。

他現在很想看見自己同胞,即使沒有有個胡人也好。

但京師之中,胡人的數量極少。

按照他朋友的說法,朝廷自元祐元年之後,就不再接受胡人的朝貢了。

“那些胡人,都是些奸商,過來騙好處。偽造了國書,說是黑汗、大食、阿拉伯的使臣,前來進貢。獻上些值錢不值錢的貨色,就開始要求朝廷的回賜。”

說話的朋友義憤填膺,說不清是為被蒙騙的朝廷,還是被弄走的好處。

吳平想為鄉人解釋一下——在東京城中,即使是其他族裔的胡人,只要看見相似的特征,都讓吳平倍感親切,引以為同鄉——但他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十多年前的一次大戰,黑汗失去了近萬精銳。

兩年前,北庭宋軍大舉出動,兩萬漢兵,八萬部族,一齊殺向伊犁谷地,連續兩次大規模的會戰之後,黑汗國中的精銳盡喪。

整個伊犁谷地,徹底臣服在中國的鐵蹄之下。

包括吳平,其實他還有另外一個在族中通用的名字,可是當他出來後,就立刻自覺自願地做了漢家人。

不過他這樣只能上蕃學。只能學習與工器、火器、自然無關的課程,釋道兩家都能學,儒家經籍也能學,但諸科中明算、明工,醫科的課程不行。

剛進蕃學的時候,就有人提醒他要小心一點,如果被發現私藏了有關自然、工器方面的書籍,就完了。

甚至都不是被趕出學校就能完事的。

“世上哪有那麽便宜的事。”告訴吳平此事的朋友這樣說道。

名義上蕃學屬於國子監管轄,只能學習佛、道。所有的歸化民都會被安排到大相國寺內的蕃學學習。

吳平和他跟班對這樣的科目毫無興趣,甚至視為蠱惑人心的外道。但他想學的火器,卻哪裏都沒有教授。

最終,他還是被迫地學了下去。盡管對這些散發著異端臭味的教科書深惡痛絕,可他也只能每天去課堂上課,每天與朋友往來,將無聊的日子廝混下去。

一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過,樹上的葉子漸漸掉光了,寒意已經籠罩了京城。越來越多的物資從京師送往河北、河東,戰爭的弓弦越繃越緊。而吳平也對東京城熟悉了許多,但只是表面上的熟悉。

東京城是繁榮的,宏偉的,富麗堂皇的,卻也是冷漠的,跟他毫無關系的。

心中的想法,反映到日常的言行中,吳平一舉一動就都帶著桀驁不馴。

“看來是不用見了。”

韓岡聽到了相關報告之後,有些遺憾地說著。

他還記得當年與廣銳軍都虞候吳逵的兩次短暫的接觸。那是個為人堅毅,深得人心的領導者。

自詐死逃離之後,他先是在西夏冒頭,西夏滅亡後又遠竄西域,再一次打開了一片天地。其百折不撓的性格,白手起家的能耐,普通人難以望之項背。

不過,他如今也就一部族之長,手下幾千兵馬,控制著方圓幾百裏的土地。

這也是吳逵的極限了。

一個外來者,在當地缺乏足夠的根基,很難得到人們的擁戴,依靠妻族得來的勢力,無法坐大。

不過吳逵作為漢人,又是當地酋首,在中國的勢力已經擴張到西海湖【巴爾喀什湖】,將他的領地囊括入疆域之內的情況下,本來可以得到重用。只是國中知道他的底細,不願過於擡舉他。一介叛將,反復之輩,怎麽可能重用他?

兩面難得討好的情況下,吳逵先通過順豐行聯絡上了馮從義,幾番書信往來之後,派了長子返回內地。

韓岡對吳逵昔年的遭遇還保著幾分同情,同時也因為吳逵的漢人及當地部族之長的雙重身份,尚且願意重用他——只要放下他當年叛亂之罪,吳逵其實是中國在西海周邊最好的代理人。

只可惜吳逵的兒子表現不佳。

西域之西的西海之地,短時間內不可能改土歸流,扶植一個心向中國的統治者是最省事的做法。吳逵很合適,可他的兒子是一個不順朝廷的混血兒,這就對未來的計劃不利了。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可惜了。”

即使是漢人,如果在異國待得久了,也難免被同化。至於從小在異族中長大的混血兒,如果心慕父邦倒也罷了,要是徹底站到母族一方,損害中國利益,那就只能換個扶持對象了。

是從吳逵的兒子中再挑一個,還是另選他人?或者說,幹脆成立一個共同開發邊疆的新團體,合股經營,利益均沾?

韓岡暫時無法決定,這件事必須征求過北庭都護府的文臣武將的意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