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變故(二十八)

“那玉昆你有什麽想法?”

章惇坦然與韓岡對視。

在他話語中,在他的臉上,韓岡並沒有發現反諷和對抗的痕跡。

韓岡有想法,但自覺說出來有所不妥,“此事豈能越俎代庖?”

章惇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想來還是辭官最穩便。”

韓岡無奈搖頭,“子厚兄莫說氣話。”

章惇道:“宰相當街遇刺,我為首相,自上表謝罪便是。”他眼神如釘子一樣紮在韓岡臉上,“屆時請太後處分好了。”

韓岡張了張嘴,又搖了搖頭,雖然說他方才再一次入宮說服了太後,但他並不敢保證太後看到章惇辭章之後,會不會朱筆一揮,寫上一個“可”字。

盡管從情理上太後不至於不去慰留章惇,而且即使當真如此批復,也還是能夠設法攔回去,可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讓太後有機會批復章惇的辭章——不要給人犯錯的機會,這也是韓岡一貫以來對待下屬的方式。

“此事不妥。”韓岡道,“恐有人推波助瀾。”

他總不方便說太後有可能順水推舟。心情如同硝酸甘油一般不穩定的太後,現在在韓岡眼中就像沒保險的炸彈一樣危險——硝酸甘油如今已經在實驗室中有了成品,韓岡還提供了矽藻土作為穩定劑的配方,但照樣有兩位數的研究者在爆炸中丟了性命。

章惇又哼了一聲。有韓岡這一句,太後真實的態度可見端倪。不過韓岡的立場也更進一步得到確認。

既然韓岡力圖穩定,對章惇來說也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至少眼前如此——他沉吟了一下,“既然不需我上表辭位,那玉昆你還有別的辦法?”

章惇的態度比方才一問時更加誠懇。眼下的困局,既然是韓岡所造成,自然也只有韓岡能夠不動聲色的給破除。

“蔣穎叔之三子,蔣瑎。不知子厚聽說過沒有?”

蔣穎叔就是蔣之奇,與章惇一樣都是嘉佑二年中的進士,曾攻歐陽修幃薄不修,因而聲名大噪。變法後,為新黨中人,遍歷地方,頗見才幹。如今也是議政會議的一員。

章惇皺眉回想著不多的記憶,既然是高層中的一員,蔣之奇家中稍有點作為的子弟,自也為章惇所聽聞。但畢竟只是後生晚輩,見面不多,無甚交往,故而也只有一鱗半爪的印象。

“現任楚州通判?”

韓岡點點頭:“少年時,傳為紈絝,元祐五年進士登第後,歷任地方,甚有建樹,如今楚州任官,亦是作為頗多。”

章惇喜怒不形於色,緩緩問道:“……玉昆是想讓我那不肖子出外?”

章惇家的二兒子剛在外戰死,就讓他大兒子出外,說起來也是有些不妥當。但韓岡還是覺得章持在京中,對章持本人和章惇,都不是什麽好事。

韓岡斟酌著言辭:“我素知子厚向來律己,未嘗私親……”

章惇為宰相,他的兒子卻從來沒有得到照顧,同科進士有很多都已經飛黃騰達,但章持章援,官位甚至還不如許多同年。

“不過一榜進士,不得出外經歷,留居京中,又不得入要職歷練,即使有經天緯地之材,也難免給消磨掉銳氣,荒疏了才幹。且這一閑下來,更難免小人環伺……”

韓岡不想惹動章惇的逆反心理,盡可能地措置語言,但章惇爽快得很,“玉昆你的意思我明白,鞏州現缺一通判,你看合不合適?”

鞏州!

韓家的大本營,核心之地,讓章持去做通判?當然,章惇的用意不是讓章持去給韓家添亂,可韓岡更覺得不妥當了:又非列國征戰,何至於遣質子?

章持是章惇嫡長子,要是章持到了鞏州,那韓岡少不了要派出一個兒子去福建。

老大韓鉦如今在隴西侍奉祖父母,同時在學術和家中產業上努力奮鬥。老二韓鐘在河北軍中,原本掌管定州一線的鐵路,如今官軍攻入遼國境內,他的管轄範圍也從天門寨下不斷北進,跟隨著定州路官軍的腳步,維持數萬大軍補給線的暢通,在這其中,頗立了一些功勞。

從年歲上看,他們兩個都可以去福建做官,不過能與章持對應,韓岡的這兩個年長的兒子裏面,就只有一個合適。其中韓鐘尤其合適。

可是真要讓韓鐘去福建,就失去了借戰功快速升級的可能,實在很可惜,而且,他和王旖之間的爭執原本就因為韓鐘去了河北而引發,現在韓鐘回來了,卻轉眼又要去福建,章家的大本營,韓岡可以肯定,在王旖的眼中,這比去廣東廣西的南方煙瘴地還要危險。

“還是在福建擇一善地。福州、泉州皆是上選。”

韓岡這是讓章持回家修身養性,不要留在京師,在自家面前晃來晃去,紮眼得很。

“玉昆覺得去鞏州不妥?若無此,太後可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