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新議(五)

涿州城下的這一仗,雖然是規模空前的火器決戰,但總體上來說,亮點乏善可陳,而錯失處處都能看見。

尤其是官軍一方,從主帥到將佐,犯下了太多不該犯的錯誤。今後,武學裏講起這一關鍵性戰鬥,韓岡估計不會有太多好話。

如果說有哪些閃光點的話,大概就只有秦琬和韓鐘所在的主營了。

韓鐘自小生長在高門之中,凡事以自己為中心,而不顧他人。太過自我,而缺乏集體意識。此前表現的亦不算如何出色,反顯得私心太重。但隨著他留在北地主持轉運輸送的工作,整個人仿佛被鍛打過一般,由鐵鍛成了鋼,天門寨之戰後種種,已可讓人稱道,而他在涿州一戰中的表現,讓韓岡都挑剔不出毛病來,甚至大感欣慰。

“鐘哥兒果然是進益了。”聽了韓岡敘述的會戰詳情,以及秦琬韓鐘的表現,李信欣然地對韓岡道,“難得,當真難得。”

“還差得遠。”韓岡搖頭,故作謙虛。

“不錯了,這些年來,各家府邸中的子弟見了不少,能由鐘哥兒這等水準的,我沒見過一個。再放到我們當年,鐘哥兒也算是出類拔萃了。”李信不由感慨,“我們一開始,除了三哥你,其他人都不行。也是一步步歷練出來的,鐘哥兒才上了幾次陣,就有如今的水平,真的很難得了。”

“以後當著他的面,可不要這麽說。免得他尾巴翹起來,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韓岡雖然對韓鐘這一回的表現很滿意,但並不願韓鐘被如此誇獎。還是小孩子,心性也沒有成熟,捧得太高就不好了,畢竟還是沾了秦琬的光。當真認為自己能力有多出類拔萃,日後獨領一軍,說不定就能捅出大婁子來。

李信看韓岡的態度,知道他不想再說兒子了,改了話題,“不過這一回遼國犯得錯也不少,耶律乙辛把工廠都建在南京道上,把自己逼得沒有退路了。”

“不建在南京道不行啊,漢人都在這裏。總不能讓的契丹人去煉鋼鐵,奚人去造槍炮,高麗人去修鐵路,女直人去造火藥吧。”

工業體系不是一家兩家工廠,而是幾十幾百家工廠的組合。耶律乙辛心很大,也看得很清楚,要想對抗宋人的火槍火炮,一兩家工廠完全不濟事,只有形成體系的工廠群,才能將上百萬軍隊的遼國給武裝起來。

但這樣一來,遼國國內,除了漢人之外,無論是哪一族,都沒有那麽合格的工人。遼國的體制,過去就是以契丹、奚人為主體,鎮壓各族,並不注重各族的交流和融合,反而十分警惕,設法分化各族之間的關系。甚至契丹人、奚人、高麗人、女直人的語言、口音都不盡相同,根本不可能在一個工廠裏工作,也無法配合起來成為一個合格的工業體系。

到頭來,耶律乙辛只有依靠漢人。漢人心靈手巧,能務工,能務農,數量還多,足以充任工廠中的各種職位。但漢人多在南京道上,用上漢人,工廠的位置也就無從挑選了。

多達幾萬、幾十萬的工人,以及數量更多的家屬,怎麽可能全部遷到看似安全的北方?

還不需要太大的動作,只要有一點風聲傳出去,南京道就能亂給耶律乙辛看。耶律乙辛當年的那些政敵,更會給他推波助瀾。南京道上的漢家豪族,也少不了給他拆台。沒有占據絕對性的優勢,耶律乙辛除了妥協,就只有妥協。

而且南京道當初還是耶律乙辛控制得最為得力的區域,耶律乙辛要篡位,更不可能將自己的底牌放到當時還沒有歸順的東京道、中京道去。

“一時情勢所迫,可一旦成為定勢,就再無更改的機會了。”

“若非如此,還有誘我深入這一招。燕京城下決戰,比涿州城可要危險得多。”

“哪裏會給他這個機會。”韓岡道,“一開始就沒打算打到燕京去。飯要一口口吃,事要一件件做。一口吃個胖子,我和章子厚都還沒糊塗。”

遼國曾經在燕京城下擊潰了久戰兵疲的太宗皇帝,更近一點,更有苗授和高遵裕在靈州城下的慘敗,有此前車之鑒,早在開戰前,都堂就定下了這一次作戰的最高目標,還對主帥耳提面命,不得妄越雷池一步。

“他要真把涿州丟過來做誘餌,我們直接就吞下。但涿州以北,他就是放空了……”

“也不會要?”李信笑道。

“不,那樣的話,我們就趁機把工廠和人都搬過來。沒了人,沒了廠,看耶律乙辛拿什麽跟我們玩。”

韓岡、李信一齊大笑。

說到底,耶律乙辛也沒有這麽做。南京道上星羅棋布的工廠,還有為對抗宋人在河北邊境上的防禦體系而修起的諸多棱堡,加上那一條條鐵路,幾十萬頃良田,數百萬人口,窮人家就那麽點家底,大遼皇帝舍不得來一個斷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