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新議(七)

一輛軍需列車,在車廂外張掛著前線大捷的露布,從涿州城外的車站出發,向南駛往開封。

露布的入京,宣告持續了三月之久的涿州會戰正式結束。

官軍付出了三萬三千余人傷亡,十六萬節車皮物資,一千一百九十萬貫軍費的龐大代價,在涿州徹底擊敗了遼國三分之一以上的軍隊。

前後殲敵十七萬,其中俘敵六萬,擊斃俘獲大小文武官八百余人,拔除百人以上駐守的烽燧、據點、堡壘、城池七十四座,繳獲槍支九萬又五百支、輕重火炮兩百八十門、盔甲十三萬領、旗幟兩千余面,馬十一萬七千匹,牛、騾、驢等牲畜三十余萬口,刀槍等冷兵器不可勝計。就連遼國赫赫有名的太子耶律隆也在決戰中狼狽而逃。

僅此一戰,即便不能說打斷了遼國的脊梁,也是近乎於致命的重傷,沒有二三十年的時間,都恢復不了的重傷。

遼國請和的書信,如雪片般一封封送到了京師。遼國請和的使臣,也在天門寨外的車站中等候了半個月,等待東京城發來允許進京的回音。

“就這麽結束了?”韓鐘一時間悵然若失。

雖然戰事才持續了半年的時間,但在他感覺中,卻仿佛過去了許多年。

這幾個月的經歷,比他之前二十年的生活,還要波瀾壯闊許多。

習慣了槍炮齊鳴、血肉橫飛的工作環境,習慣了緊張刺激、時不我待的生活條件,突然平靜下來,完全無法習慣。雖然工作還是忙碌,但已經沒有敵人就在百步外,自己還伏案工作的緊張感。

“真是不想結束啊。”

在涿州前線,在第十七號轉運站,兇猛的敵人不斷沖擊著車站外那層單薄的防線,子彈從頭頂上飛過。人在車廂間穿梭,躲避著突然飛來的子彈。將一輛輛滿載著軍資的列車送走,又迎來滿載著傷員的列車,那種熱血沸騰的感覺,那種從心底裏迸發出來的興奮,是在京中完全無法感受到的。

一聲汽笛鳴響,一輛滿載著士兵的列車,從北面緩緩駛來。那是得勝歸來的功勛部隊,即將駛入天門寨車站。

就在半刻鐘前,滿載著各色犒賞物資的列車則是向北進發,前往涿州,去安撫新進的功臣。

持續三個月的涿州會戰終於結束了。而在這之前,天門寨和國境線內同樣與敵纏戰了許久。參戰各部將士,大多精疲力竭,不論是朝堂,還是實際主持軍務的帥臣,都不敢重蹈當年太宗皇帝的覆轍,不願意再打下去了。

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

韓鐘心中猶然酣戰,理智上卻在不停地警告他,不能打下去了。

神機營第十九指揮、第二十二指揮,真定路第二將第三指揮、第四指揮,曾經在他旗下作戰的軍隊,帶著慘重的傷亡損失,已向南回返。

在定州,有著一個新建的醫院,正等著其中的傷員。

不只是他曾指揮的軍隊,這一仗、定州路、真定府路兩路聯軍,無不傷亡慘重。

真的打不下去了。

城墻下,一隊快活的士兵,笑聲連連地走過。歡聲笑語傳到城頭上,傳到韓鐘的耳朵裏。

應該是去西面的小帳篷裏快活過了吧。

韓鐘猜測著。

犒賞發下來後,城內因為慘烈的戰事而變得凝重起來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有了錢的士兵,還沒有從之前命懸一線的戰地生活中走出來,絲毫不顧日後,花起錢來如同散財童子,商人、妓女的生意如此火爆,使得隨軍的平安號分號開出的存單,數額最大的都超過萬貫了。

“韓機宜。”一名書辦小跑著上了城頭,手上拿著公文夾,打開來遞給韓鐘,“這是要機宜簽字的。”

韓鐘仔細看了文件一陣,發現沒有什麽問題,提筆簽下了名字,畫了押記。

書辦急急忙忙下去了,要拼命的戰事結束了,但案牘上的工作卻多了幾倍,報功請賞只是最輕松的活計,轉運方面的工作比之前只多不少,甚至涿州鐵路路網歸入定州鐵路分局後,新的路線圖如何擬定,也要他來操持。

河北制置使司機宜文字,不看前綴,這是他父親昔年曾經就任過的職位。不過當年韓岡是贊畫軍機,同時負責軍需保障。

而如今韓鐘擔任機宜文字,只是河北前線需要一個能夠同時協調鐵路運力,以及平衡軍中運輸需要的角色。這樣的角色,不僅要有出眾的組織能力,更重要的是有強而有力的協調能力。

軍需永遠都存在缺口,糧草補給始終被放在第一位,為保萬全,運輸上來糧秣幾乎跟實際需要相當,本來只是就地征集的補充,卻已經可以滿足前線軍隊的需求,占用了太多不應該占用的運力。

在韓鐘看來,運送如此超過必要限度的糧草實在是浪費,其實只要一半的分量就已經綽綽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