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新議(十)

雖說大議會會議秩序從一開始就從來沒有脫離過控制,而且議員們還一天比一天更加懂得規矩,但外界各色嘲諷議員的流言卻一直沒有停止過,在許多報紙的報道中,明明應該是能夠決定天下走向的大議會,卻成天上演瓦子裏的雜劇,很多人這段時間都想找韓岡問一問。

不過韓岡遞了辭表上去之後,就按足了規矩,不去朝會都堂,連外人都不怎麽見了,更沒有話傳出來。

“這肯定是有人故意落相公的臉面。”

韓鉉的耳邊,這幾日不少人這麽對他重復著。

大議會是韓岡的倡議,議會沒臉,就是韓岡沒臉。

韓鉉一開始對此是嗤之以鼻。

父親肯定知道議會裏的事,明面上沒見外客,但門下走卒可是走馬燈一般進出。京師裏面有什麽事,他還能不清楚?真想要管,早就發話了。

可架不住同樣的話一遍遍在耳邊說,到最後,真的是憂心忡忡起來。

拿著最新出版的幾張小報,韓鉉就往演武場走。韓岡自請辭後,閑暇時間多了許多,每日讀書習武,過得煞是悠閑。

離演武場還有十幾步,就聽見裏面噼噼啪啪的打擊聲,忽緩忽急,夾著父親韓岡短促有力的呼喝。

韓鉉快步過去,演武場內正中央,他的父親一身短打,正手持一根黑漆齊眉棍與人戰作一團。

韓岡的對手中等身材,貌不驚人,一根杆棒卻使得像自家指掌一般靈巧,忽而靈活如毒蛇吐信,忽而雄渾如鐵騎沖撞,劈、掃、抹、點、挑,如狂風驟雨般攻向韓岡。

對手攻勢如潮,韓岡齊眉棍左遮右攔,守得如雄關鐵壁,雖落下風,卻不見頹勢。間或一棍反打,更能讓對方攻勢為之一挫。

韓鉉在門口等了片刻,韓岡的對手終於攻勢一緩,韓岡一棍斜挑,直奔面門而去,卻見那對手將杆棒向右輕擺,格開迎面而來的齊眉棍,杆棒順勢向下又壓了一壓,借韓岡的力道疾退兩步,趁勢退出了戰圈。

那漢子收棍身後,笑道:“相公的杆棒愈發了得,小子若不是警醒,這一下可就要爬不起來。”

韓鉉在旁暗暗冷笑。跟韓岡對打的是原熙河路第二將的槍棒教頭徐壽,表字長生,一條大槍號稱打遍關西無敵手,杆棒亦是無雙無對,幾次軍中比武,都是獨占鰲頭。之後便以武藝被舉薦入京,做了武學的教習。

韓鉉曾聽韓岡評價過,純以槍棒論,徐壽是他生平僅見的頂尖高手。京營和班直中以槍棒著稱的武官不少,但大多是花槍花棒,耍起來花團錦簇,實戰上遠比不上徐壽。武學近年來受命編訂槍刺術,以期能教學軍中。故而調來各方槍棒高手,徐壽憑著一槍一棒力壓群雄,不但基於火槍刺刀主持創出了一套槍刺術,還把總教習的位置坐得穩如泰山。

韓鉉自幼習武,身邊教習無不是天下頂兒尖的人物,技藝沒能練到人家那種水平,但眼光絕對是第一流的。不是韓鉉看不起自家老爹,對上徐壽這般高手,也就能撐五七合的水平,哪裏可能像方才一樣有來有往?不過徐壽能夠入京做教習,在武學中占有一席之地,如果只是精通武藝可做不到。

韓岡把手中的齊眉棍丟給親兵,接過毛巾擦汗,道:“終究是年紀大了,換做十年前,你這般讓我,好歹能讓你吃點虧。”

韓岡一邊擦汗,一邊跟徐壽說話。說著還帶著喘,他年歲也不小了,危險的動作都不敢做,小半個時辰的槍棒練習對他來說已經算得上是激烈。對戰、休息;對戰、休息,連續幾個循環下來,氣息早有些不穩了。

“相公說笑了。小子這點把式,哪裏敢多讓相公。”

“罷了罷了。”韓岡搖搖頭,隨意活動了一下腰背四肢,做著放松運動,“跟你練了這些天,身子骨的確是輕健了許多。”

徐壽與韓岡又聊了兩句,與韓鉉打過招呼,告辭離開。

終於等到韓岡得空,韓鉉忙上前。韓岡把濕漉漉的毛巾丟給親兵,“四哥,有什麽事?”

韓鉉把手上的報紙遞上來,肅然道:“大人。你看著這些報紙,對議會的報道越發肆無忌憚了。”

韓岡只掃了一眼,就不感興趣地轉開臉,“四哥,你怎麽看?”

“此中必有蹊蹺。”

“蹊蹺什麽自不必說,這時候還想不明白是誰在背後唆使,就不要在京中待了。”

韓鉉自然明白幕後黑手的身份。不是有人故意慫恿,京中何人敢於捋韓岡虎須?

更何況議會的事,兩大報社哪家都沒開口,稍次一等的幾家也沒報道,出頭的都是一幹小報。這更是明證了。

京師之中,除了不到十家已經站穩腳跟的報刊之外,剩下的小報,旋開旋閉,此起彼伏,沒有一家能開得長久。最聳人聽聞的報道出自這些小報,最下流粗鄙的文章出自這些小報,而最肆無忌憚的新聞也是出自這些小報。這些小報發行量都不大,許多都是賺一陣虧一陣,一家廣告的得失就能決定報社能否延續下去,但許多小報匯聚起來,覆蓋面反而要比一幹大報都要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