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新議(十一)

紅色,黑色,藍色。

賬本上面的顏色,比過去豐富了許多。需要填寫的項目,比之過去一直在用的舊管、新收、開除、見在的四柱記賬法同樣豐富了許多。

進項出項,收取支用,不同的金錢流向,不同的項目類型,就用著不同的顏色和記號。

天下商稅,一年能收到足足四千萬貫。國庫開支,一年下來更是一萬萬貫之多。家中產業,接近朝廷歲入的一成,能夠引導的資產,十數倍於此。

如何把這些資金分配到預定的地方,盡可能防止貪瀆的產生,賬冊就是第一道關卡。如若有人貪墨公私財,想要盡可能容易地檢出,同樣要依靠有效的賬冊記錄。

因而在國計和家計收支復雜化的同時,會計也相應地在不斷發展。時至如今,會計學已經是一門深奧的學問了,已經繁雜得讓外行人看不清門道。

滿紙的三色數字只用了一刻鐘,就讓章惇摘下了鼻梁上的老花鏡。他早就已經無法看明白國計的原賬——頭腦跟不上了,現在只看總賬和統計數字,眼睛卻也跟不上了。

但他拒絕了親隨休息一下的提議,用石決明的藥水蒸汽熏了熏眼睛,戴上眼鏡繼續看起賬本來。

半個時辰之後,章惇合上了賬本。

即使是總賬,他看得也是很粗略。不過足以讓他對自家產業近半年來的產出有了一個明確的認識。

而更加明確的是對數據進行整理後繪制出來的圖表。橫五尺,縱四尺,厚厚一疊十三四張,用架子張掛在章惇的書房中。柱形圖準確而清晰地描繪出了北地戰爭以及南方水患,給福建商會、給章家財團帶來的龐大的利益增幅。而餅狀圖則說明了在各個項目中,章家及福建商會所占的份額。

救災救濟,從來都是賺錢的買賣。每逢災異,當地縉紳、廟宇都會千方百計籌集善款,沒有一點好處,哪裏會有那麽多人用心盡力?

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小說裏面的說法粗俗卻準確。為了打贏北地之戰,朝廷花錢如江河傾瀉,賺到其中一小部分,都是足以讓人過上十代富貴日子。

章家和福建商會,包攬了南北糧草運輸的差事,把一千余萬石糧食草料運送到朝廷指定的地方去。

糧草運輸對朝廷來說從來都是一樁麻煩事。路中的各項耗損,甚至比運送到地頭的數量都多。因而很早以前就有了入中法。朝廷拿鹽為報酬,讓商人為朝廷運送糧草到邊境上。

如今朝廷有了更多的外包項目,南洋的兩季三季稻米雖然口味不如中原所產,但勝在價格低廉,產量巨大。而且比起江南各路州縣糧賦,質量穩定、包裝統一,易於儲存輸送。不會出現一袋是顆粒飽滿的上等稻谷,另一袋就摻了許多砂礫、秕糠,再旁邊一袋,就因為沒有翻曬通透而開始黴變生蟲。章惇可以坦然的公私兩便,而無懼庸人之言。

去歲一年,四成以上的軍糧、救濟糧都外購自福建商會,朝廷糧庫調撥了剩余部分軍糧後產生的缺額也就近從福建商會補足。連運輸,只要有海運參與的地方,也交托給擁有三千七百余艘載重量在兩千料以上的中型大型在冊海船的福建商會。

這就是在去歲朝廷支出的餅狀圖上,福建商會能單列一項,而不是歸入“其他”中的主因。

兩三步外,章惇對著圖紙眯起雙眼,這讓他看得更加清晰。

餅狀圖上,屬於私家的單列項,並不是只有福建商會一家。猶如爭食的兩條狗,當福建商會出現在任何一張朝廷的圖表上的時候,雍秦商會總會出現在鄰近的位置上。

發給戰區和災區的防疫避瘟的藥品,配發給士兵們的服裝、背包、帳篷、睡袋、毛毯等除武器之外的裝備器具,以及一部分以肉制品為主的軍糧,都是由雍秦商會承包了下來。而關西、河東方向上,很大一部分輜重運輸,包括糧食草料同樣是由雍秦商會旗下的會社接手。

雍秦商會在這一過程中,從朝廷手中拿到的數額並不在福建商會之下,盈利甚至猶有過之。

兩大商會,規模化集團化的結果,就是運營成本大幅下降,能以其他商人虧本的低價取得官府外包的項目,還能保證足夠多的利潤空間。

尋常商人如果從朝廷那邊得到了一個項目,運送一萬石糧食去河北邊境上的滄州。他先得有一萬石的糧食,走鐵路要去訂下車皮,走官道則要組織車隊,打點沿途州縣。付出的辛苦和資金都不在少數,還耗時長久,其中萬一有變故,更有可能血本無歸。

而福建商會的商人,中標之後,則直接去京師的會所登記付款,得到一張批條,什麽都不需要帶徑直去青州,濟水入海口不遠的博昌鎮,那裏有福建商會在北地距離滄州最近的糧庫,運輸更不用愁,自濟水出海,兩千料的蒸汽明輪船直航向北,自浮陽河入滄州境,幾日工夫就能完成合同。而付出的成本,都是福建商會的內部價,運輸時還購買有保險,萬一出事更可以得到賠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