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新議(十九)

趙煦放下畫筆。

最新一副潑墨山水鋪陳在他眼前。

昨天畫了大半,因為天光不好暫時擱筆,今日清早趙煦就早早起身,接著昨天繼續畫了下去,將細節一一補齊。

畫幅中山巒疊翠,一道瀑布宛如匹練,自山巔奔騰而下。遠山近水,皆是歷歷在目。近觀畫作,仿佛有一股山野間的水汽自畫面蒸騰而起。

不論讓誰來評價,都可算是世間一流的畫作了。

“即使李公麟當面,也得自陳遜色官家三分。”貼身的小黃門沒口地稱贊著趙煦的傑作。

趙煦無言地搖了搖頭,換了一支狼毫,在左上角簽下自己獨門的押記。

成為大宋天子,已經十余年了。趙煦也從黃口孺子,成長為一個擅長繪畫的青年。

現任皇帝每天最多的工作就是繪畫,一幅接著一幅。當愛好變成了工作,立刻就變得枯燥乏味起來,如果不是為了用畫作換回的那一點收入,他早就放下畫筆。

身邊人要賞賜,有時候還想買一點私人的東西,盡管這些只要跟皇後提一句,皇後自會去辦妥,但趙煦就是不想去求那總是板著臉,跟自己不是一條心的女人。

幫趙煦在畫上押上鮮紅的私家鈐記,小黃門扶著趙煦坐下,“官家,歇一會兒吧。”

趙煦站得也久了,雙腳都有點麻木了,順從地坐下來。讓小黃門按摩著小腿肚子,趙煦問道:“什麽時候回來的。”

小黃門忽輕忽重地按捏著趙煦腿上細瘦的肌肉,“就是官家畫水的時候。”

趙煦隨著按摩的節奏,一下一下地輕輕地點著頭,享受著酸麻後的酥爽。比起前些年,被管束得身邊連說話的人都沒有的時候,如今的日子,已經是愜意太多。

有報紙,有書籍,雖說是全都被人仔細檢查之後才得以放到禦書房中,而且以時效聞名的報紙,送到趙煦的面前時,都至少是發行日的一個月後,可趙煦終究是有了一個了解外界的通道。

閉著眼睛,享受了一陣,趙煦忽然問:“怎麽樣了?”

小黃門直起身,在趙煦耳邊輕輕說了一個數字,趙煦聞言就皺起眉,“怎麽就這麽一點?”

小黃門緊張地向外張望了一下,低聲道:“官家,畫得太多太濫,就不值錢了。那奸商說官家畫得太多,想買的都買了,不想買的多也不會再買,有好幾副存了三個月都沒人來買,給多了他就是做虧本生意了。”他偷眼看著趙煦的臉色,又跪下來,輕輕按壓著趙煦的膝蓋,“佛祖在上,奴婢是爭辯了許久,那奸商都不肯松口,最後只能賣給他了。官家明鑒,奴婢再大膽也不敢欺瞞官家。”

“這奸商!”趙煦恨恨地磨著牙,雖然說他的畫作的確是多了一點,可那是因為自己缺錢啊,不得已才多畫了許多,但水準一點不差,依然是他慣常的水平,不管放在哪裏,都能擺在多寶格上充做上品。

“還有押記。”小黃門說,“有人知道是官家的記認,可還有人不知道。若是他們知道這是官家的墨寶,肯定會搶瘋了。”

“要不,朕留個名號。”趙煦因為擔心朝廷得知,一直都是用化名,到現在為止,也沒有幾人知道趙煦真實的名號和身份。

“不可,萬萬不可,官家用化名已經是宮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結果了,要留了真字號,不一定會被買家認識,卻肯定會被保慈宮知道。”

聽到小黃門提到太後,趙煦冷冰冰地掛起了臉,“那怎麽辦,要朕再多畫一點?”

“官家如今一天畫上兩個時辰已經是很多了,再久就可就要傷及禦體。”小黃門焦急地說著,又壓低聲線,“劉娘子一直都說,要官家好生保重禦體。”

“好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扯到最近被納為美人的新嬪妃,趙煦仿佛失去了談興,把小黃門打發了出去。

待房內只剩他一人,趙煦翻過手,掌心處藏著一個小小的紙團。

趙煦安靜地站在桌旁,低著頭,雙手交疊下垂,靠在肚子上。看似是在審視自己的畫作,下面的雙手微動,打開了紙團,只偷偷覷了一眼,就立刻死死地捏緊。

他臉色木然地站在畫桌旁,紙團已經消失在他嘴裏,雙手撐在桌上,難以察覺的顫動被垂下袖口掩蓋,但微紅的眼圈和哽咽的喉嚨,出賣了他現在的心情,幸好這時候無人打擾,給了趙煦他一個安靜的空間。

再等等,再等等,他輕聲念叨著,思緒一時間飛向了遠方。

……

同一時刻,王安禮正在家中梳洗。

他剛剛從外面回來,一身的酒氣和脂粉味道,還得換上一身新衣,方才適合去衙門坐衙。

王安禮是王安石的親弟。當年王氏四兄弟,王安石已逝,王安國早亡,就只剩下王安禮和王安上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