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新議(二十二)

“一切如前所議!”範純粹一拍桌案。

巨大的聲響,引來了諸多視線,可範純粹毫不在意。

在這裏的幾個人,一直都在明晃晃地張揚著自己趙氏忠臣的身份,自始至終都在給都堂諸權奸添堵,只擔心忠臣失青史,烈士掩姓名,哪裏會怕章、韓黨羽的察覺?

大好頭顱,有本事就過來砍!

“天下報業,不惟京師。”範純粹道,“而所謂自律協會,卻必是京報掌權,大報掌權。比起衙門,天下報社,恐怕更怕自家操於同行之手。”

“德孺公此言在理。”王交一拍手,“衙門最多只會坑點錢,同行恨不得坑死你。”

江公望也道:“牛犢子第一回脖子上套繩圈,不論繩頭抓在誰的手上,肯定還是要晃腦袋的。”

“我去傳話。”

“我也去。”

陸表民性急地趕去聯絡其他議員。王交跟著他一起過去。

議會中的保皇一派便是以範純粹和他們幾個進士出身的議員為主,其他人基本上是昔日舊黨大佬們捧出來的傀儡,皆是聽命行事。此刻全都在座椅上,眼巴巴地望著這裏。

在議會中唱唱反調,沒問題,反正肉還在鍋裏,正好可以體現都堂的心胸寬大,能虛己納言。

但今天鉆議會律條上的空子,把一個議案拖上一天兩天三天。大議會的成員都是來自全國各地,一年一集會,會期不超過一個月。一樁議案拖幾天,一個月下來能通過幾樁議案?議會不廢如廢。

若是逼得章韓二賊改掉故作大方的條貫,議會可讓天下萬民喉舌暢所欲言的名聲就壞了,章惇韓岡也一樣要被人取笑。

這是掀了鍋,踹了灶,章惇和韓岡若是還能容忍,那就是笑話了。

範純粹眼神剛硬,如花崗巖一般毫無動搖,“天子權柄,操於太後之手,歸於都堂之用,於今尚無一分一毫;皇帝威信,日削月削,更所余無幾。若無忠臣披肝瀝血,這趙氏天下,遲早易為他姓。吾等欲挽趙氏之天傾,焉能畏懼權奸之淫威?為這綱常正道,純粹肝腦塗地亦不敢自珍其身,如需流血,可自純粹始!”

江公望激動起來,竟顫聲道:“公望願附驥尾。”

大會堂此刻正淹沒在會議開始前的嘈雜中。

左中右三片坐席區,都有議員來回走動、交談,利用會議開始前的短短時間,飛快地進行勾結、串聯。

李格非受到更多人的歡迎,被簇擁在坐席區的後方,幾乎看不到他的臉。

中間一點,章愷此刻正狐疑地望過來,他身邊有人朝這裏指指點點。

更遠一點,韓黨那一片,也有好幾個人看過來,不過隔得遠了,看不清是誰。而最前面的田腴,剛剛與吏員說過話,只看見那吏員跑著走了,中間絆了一下差點摔倒,但站穩了後跑得更快。

頭頂頂棚上,記者們的腳步聲清晰地傳下來,硬木靴底與柚木地板的撞擊聲,就跟毫無規則的鼓點,分外讓人煩躁。

更上一層的旁聽席,吵吵鬧鬧的聲音,被主持議會大樓工程的大匠引以為豪的傳聲結構,傳遞下來,感覺都有人快要打起來一般。

範純粹過去上朝時,大臣們捧笏而立,禦史們繩糾內外,莫說言語,便是輕動一下,就有禦史瞪來。朝堂一片嚴整肅然,外域藩國來朝,入殿後無不戰戰兢兢,畏懼於皇宋的不測之威。

如今大議會中亂哄哄場面,就像象棚裏的一場雜劇,散場之後,一片狼藉。若是那外邦來此,如何不為人所輕?

天下之亂,就是從這裏開始。

視線從外轉回,對著江公望略紅的眼,範純粹點了點頭。朝廷養士百年,忠義之士終究是不會少的。

很快,王交和陸表民繞了一圈回了。陸表民沖範純粹點點頭,“全都妥當了。”

王交壓低聲,指著前面一人,嘲笑道,“章愷派了人過來打望,怕是還沒想到我們要做什麽。”

章愷派過來的議員就在前面打晃,正裝作漫不經心地瞥過來,偷窺著這裏的動靜,望見範純粹等人正在看他,忙心虛地扭過頭去。

幾聲冷笑同時發出,範純粹搖了搖頭,這也算是代表一州百萬人的議員嗎?

範純粹先坐了下來,“都坐下來歇歇,一會兒,可就有得累了。”

王交也跟著坐下,笑著對其他人說,“肚子裏有貨的先出清啊,一會兒上台後,可沒空讓各位去那五谷輪回之所了。”

雖然有四五十人輪班上台,可是要把一個議題拖上三天。平均到每個人身上的時間,並不算短。幾人要為表率,登台發言的時間要更長了。

無人可以打斷議員的發言,作為萬民喉舌,議員有不受幹擾說話的權力。除非是口出穢言,攻擊他人,即使是胡言亂語,哪怕是瘋人囈語,只要議員還站在發言席上,主席就有義務保護他不受幹擾。如果主席台上想要幹擾,範純粹立刻就會提起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