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微瀾(中)

梓宮前,香煙繚繞。

“相公。”

“臣在。”

章惇躬身應答。

雖然之前已經很麻煩了,但更麻煩的還在這裏。

太後,皇後,兩位苦主近在咫尺,只隔了一層簾幕。章惇只能慶幸聖瑞宮的太妃不在這裏,否則更加頭疼。

“大行皇帝的事,不知相公查得如何了?”

這就是章惇覺得麻煩的地方,一日三催,每天還要當面匯報。章惇不勝其苦,“臣已選調得力之人徹查,幾日內就會有結果了。”

“前幾天相公就是如此說的。”太後沒給章惇留面子,“普通人家的兒子,沒病沒災,突然人就死,官府都要出來查問個究竟。何況大行皇帝還不到三十,早上起來好好的,晚上人就沒了。畢竟還是你們的皇帝,是天子,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盡管太後與皇帝不睦,但終究是至親。正常病死是一回事,為人害死又是另一回事。

章惇看了看梓宮,巨大的棺槨中,嵌著大行天子瘦小的身軀。

章惇看著趙煦長大成人,登基有他一份功勞,平息宮變也有他的功勞。

但從來是功高不賞,章惇不想皇帝親政後就丟掉自己的權柄,更不願日後提心吊膽地活在皇帝的猜忌中,所以韓岡剛剛指出了一條路,他就迫不及待地走了上去。

這十幾年,章惇做得很舒心,舒心到想把現狀一直維持下去。

對篡逆之臣來說,這是一位再合適不過的皇帝了,怎麽舍得讓他死呢?還是在他計劃即將實行的當口。

破壞了他的謀劃,還讓他陷入窘境,隱藏得如此之深的毒蛇,就算連根拔起,株及九族,都不能一泄他心頭之恨。

“臣明白。”章惇言出由衷。

幕簾後,太後的聲音傳來:“我們母子不睦,也無需諱言,但終究是至親。對外面相公怎麽說都好,對內,吾要知道到底是誰做的!”

“臣會加緊督辦!”

“不是吾要催相公,吾也不會說日後沒臉去見先帝,但大行皇帝這件事,不查個水落石出,吾心中不安。”

太後說到點子上了,既然皇帝能死得不明不白,太後呢?皇後呢?

章惇頭微微點了一點,“太後放心。”

“那吾就不耽擱相公了,還望相公早有回音。”

章惇倒退幾步,轉身出殿。隔著一重簾幕,望著宰相的背影,太後低聲:“……似乎不是他。”

從殿中出來,章惇緊繃的肩膀才松弛了一點。

即使是對皇帝,章惇都不會居於下風。

但他面對的是一手將大政交於都堂的太後,一直都在配合甚至縱容士大夫們拿走皇權。在向太後面前,狂傲如章惇,也只能向她低一低頭。

“相公。”

守在殿門外的堂後官一直都在等章惇,看見他出來,連忙迎上前去。

章惇腳步沒停,咚咚走在階梯上:“怎麽樣了?”

堂後官知道章惇問的是哪件事,立刻作答:“又有兩個人招供了。”

章惇冷笑,“是熬刑不過才招的吧,三木加身,得到的口供又有何用?”

皇帝出事後,他身邊的所有人都被抓去審問了,但幾天下來,毫無結果。

負責審訊的刑法官私下交流,都覺得即是有投毒,也不在他們中間。繼續審下去,得到的口供也不會是事實。

私下交流的內容,通過安插的耳目傳給了章惇,但刑法官們沒有一人把他們的判斷向章惇匯報,還在裝做賣力的樣子,進行徒勞的審訊。最後得到的,就只是一個被酷刑折磨來的口供。

堂後官一時間不敢說話。

章惇貴為宰相,皺皺眉頭就能將人打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何況有一幫人做事沒成效,最後還試圖欺騙了他。

“不要審了,全都交給丁兆蘭。”章惇不耐煩地吩咐。與其等那些編造出來的情報,不如交給專家去處置。

堂後官小跑著跟在章惇後面,直到章惇翻身上馬。

章惇並沒有在皇城內逗留的打算,對他而言,這裏跟龍潭虎穴差不多,讓他沒有一點安全感。

只有在他的宅邸裏,或者都堂中,章惇才能安心地放松下來。

就在家宅的書房裏,換了一身輕松服飾的章惇,接受了韓岡長子韓鉦的拜見。

韓岡的兒子來得正是時候。

皇帝出事後,章惇收到消息,第一個念頭就是韓岡那邊要如何應對。

韓岡在關西,跟五代時割據一方的藩鎮沒有太多區別了,陜西的文武兩班全都聽命於他。距離藩鎮,也只差一道朝廷任命的手續。

韓岡到底想要得到什麽?韓岡一直都說得很明白,章惇也相信韓岡沒有說謊。

不過,人心是會變的。

且即使韓岡要清高到底,也還有黃袍加身一說。王舜臣、李信,還有神機軍中的那些關西將校,可都不像是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