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點畫(上)

“姓名。”

“富……李忠,李忠!”

發現乘警臉上毫不掩飾的疑色,富直柔確認自己暗中探訪韓家的行動算是徹底失敗了。

其實在自己坐在眼前的這位受害者對面的時候,就已經失敗了。

這到底是開罪了誰?搞得這麽大的陣仗。

車輪滾滾向前,風雨從破損的門窗處只灌進來,嗚嗚呼呼宛如鬼嘯。

車廂有節奏的震動中,富直柔低頭看著一層被染紅的白布下,堆做一堆的東西。富直柔不想再去回憶,小解回來後,才隔了幾分鐘,就變得滿車廂都是的鄰座。原本聊得還蠻開心的,忽然間塗上了墻和天花板,這種經歷實在不願多回想。

不過能因為起身如廁,幸運地逃過此劫,富直柔對現在無意間暴露了身份,並沒有太多在意,依然在心裏說著僥幸僥幸,總比變成車廂板壁上的塗料要好。

看見乘警不動聲色地走過去詢問別的乘客,卻跟列車員悄悄地比著手勢,看起來打算叫人的樣子,富直柔苦笑了一下。

這位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警惕性還挺高,應對也很出色。關西這邊只是一個小乘警就有如此素質,細想,還真是覺得恐怖。

“叫你們的上官來吧,我跟他說話。”他上前低聲的對那位警惕起來的年輕警察說,“我姓富,自洛陽來。這事不要聲張。”

雖然還是沒明白洛陽姓富到底有什麽奢遮的地方,但小乘警從幾句話中已聽得出富直柔身份並不簡單,他很快給富直柔安排了一個空的車廂房間,然後讓兩名列車員守著門口。

富直柔挑了張幹凈的座位坐下來。沒過多久,來了個人,沒穿列車上的車長制服,而是個面上帶著恐怖疤痕的中年男子。

“在下姓岑,在此公幹。”男子看起來相貌駭人,說話倒是頗有禮貌,“敢問可是故鄭國公家的公子?”

“在下富直柔,故鄭公正是在下祖考。”富直柔點頭,“舍妹與侍中家二郎有秦晉之約,只是此前舍妹有服在身,耽擱了兩年,如今除服了……”

富直柔沖對方笑了笑。岑姓男子也會意點頭。

婚期因為服喪守制而耽擱,除服之後當然就要趕快舉行婚禮,免得再出意外耽擱,自不必再多解釋。

盡管這番話疑點很多,富家公子入關西談論婚事還要改換姓名,根本不合常理,但只要之後富直柔的身份能得到確認,有什麽問題都不是區區列車上的小人物該關心的。

岑姓男子就正如富直柔所想,轉而問起方才發生的襲擊。富直柔將自己所了解的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對於受襲擊的被害者,富直柔了解的並不多。在列車上認識,只知道對方是唐州的工廠主,要去關西辦事。衣著極盡奢華,說話的口氣很大,談起數字都是萬貫為單位,何、曲、李、陳這些順豐行、平安號裏的大人物都是稱兄道弟,暴發戶的做派十足十。

這回卻也不知得罪了誰,被人兩槍打在臉上,鉛子在臉上開了花,還嫌不足,硬是丟了顆炸彈,被害者一下滿車廂都是不說,把車門車窗都炸開,人犯正好從炸開的車門中跑掉了。

作為鄰座,偏偏在案發時離開現場,如果不是富直柔的身份,他的嫌疑至少得去鐵路總局京兆府警備司裏洗上幾個月,怕是才能洗脫幹凈。那樣的話,富直柔他並不是受長輩指派入關西討論婚事的秘密也就保不住了。

是的,富直柔的確不是來商討韓家二郎與自家堂妹婚事的。

若說韓家嫡子韓鐘與富直柔的堂妹婚期將近,富家的確有理由派人與韓岡聯絡,但家裏安排的是與富直柔觀點不同的富直方,畢竟是親兄妹。

如今京西局勢宛如一個火藥桶,但富直柔的父親和叔伯們卻寧可坐在火藥桶上,做足了守戶之犬的姿態。

最後還派了富直方那個榆木腦袋過來關西,都不想想,京城的章惇都在磨刀霍霍了,再不找靠山,元老家宅的譜還能擺幾日?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肈基之業,三代則衰。

在富直柔看來,富家現在就處於三代則衰的境地。

祖父不僅宰衡天下,同時還能得享高壽。但祖父之後,叔伯輩皆無緣兩制議政不說——自家父親在韓岡當政的時候倒是做了幾日議政,韓岡一走沒多久就被選下去了,明顯的人情——連壽數也遠比不上祖父。

二叔紹京,在祖父去後一月過世,幺叔紹隆更是早早亡故,兩位姑母,大姑母青春早逝,二姑母去歲過世時也不過才五十歲。

現在看來,真的有所謂氣運,祖父消耗了幾代人積累下來的氣運,從叔伯輩開始就要還債了。

富直柔近來跟叔伯兄弟都議論過家裏的情況,有憤恨權臣打壓的,有怨艾長輩不肯順應潮流,但富直柔看來,抱怨權臣打壓的足夠蠢,說什麽順應潮流的也一樣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