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並行(上)

章惇抵達洛陽。

以他現在手中的權柄,差不多是皇帝出巡的等級了。

神機軍隨著章惇開進洛陽城中,城內立刻沒了雜音。

一直以來對朝廷、對朝政頗多指責的洛陽豪門,之前還互相串聯,要一起對抗到處抓人的鐵路總局,這時候就閉戶鎖門,把頭縮起。除了出來拜見章惇,就完全不見外客了。

聽到文家、富家、王家緊鎖門戶,章惇贊許道,“做得一只好烏龜。”

而洛陽的兩家地方報紙,在章惇抵達當日被接管,報道方向從尊皇討奸、君臣和濟一下轉成了民主共和,報上的連載,也從漢光武再興漢室的歷史故事,變成了開拓南洋的冒險小說。

報紙沒有開天窗,更沒有停刊,新上任《西京時報》和《洛陽新聞》的新聞審查官,也得到了章相公的褒獎。

僅僅一天,洛陽城河清海晏。

章惇沒有在洛陽久留。他親自過來,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剩下的問題自有無數人幫他去解決。

乘上列車,繼續西行。半日後,駐蹕澠池。

從專列上下來,澠池站狹小的月台上,韓岡已經在等著他。

“子厚兄。”韓岡遙遙沖章惇一拱手,“可是許久不見了。”

章惇慨嘆,“已經有兩年多了。”

兩年多的時間,日常勞心,章惇頭發更白了幾分。但獨握天下權柄,威儀也日漸深重。

拉起韓岡的手,與韓岡並肩而行,“不是望之的事,都請不動你出關西。”

韓岡哈哈笑道,“閑下來人就懶了,再讓我像還在京師的時候那般勤勉,真的是做不到了。”

看韓岡的氣色,比他的實際年齡要小不少。與章惇比起來,絕不止十幾歲的差距。

章惇看看韓岡,眼神中不免帶著羨慕,“玉昆你倒是清閑了,愚兄這兩年可是連東京城內的景致都沒空去逛。”

“東京城哪有什麽好景致?幽燕好山,遼東好水。”

“呵,說的是啊,好山好水,正待人取。”章惇心情好了些,“難得出來,要不要去澠池走走?”

東西分野,崤函古地。

澠池也算是在歷史上留下了不小的聲名。

但舊年秦趙會盟之所,藺相如脅秦王之地,早不見千年前的陳跡。只有一座土台,兩塊殘碑。

左右山川水勢,倒是讓人驚喜。

韓岡和章惇不談公事,就騎馬閑逛,看過盟台舊址,就拐進官道旁的一間廟宇中。

韓、章皆不信釋老,正殿的佛像看都沒看。只是在兩側偏殿轉了轉。

澠池是崤函古道上的必經之路,往來文人不在少數,各色詩句,高高低低,濃濃淡淡,寫滿了墻壁。

其中有幾首寫在最顯眼處。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韓岡看看落款,“這是蘇子瞻手筆?”

章惇皺眉看著這首七律,“詩是子瞻的詩,字就不是子瞻的字了。子由寫詩來,子瞻相和,這是嘉佑年間的事了。”

“三十多年了啊。”韓岡摸著墻壁,真是很久遠了。

“半年後,新君登基,理當大赦天下……”章惇沉吟著,“玉昆,你看再添兩個名字如何?”

添上蘇軾蘇轍?

“載酒時作淩雲遊。”韓岡說,“大蘇小蘇不都已經回鄉裏了?”

蘇軾參與了當年宮變,事後遠流嶺表。章惇秉政後,等了幾年,私下裏征得了韓岡的諒解,就開始幫助老朋友了。

蘇軾蘇轍兩人的流放地,從海南移到嶺南,又從嶺南移到荊南,後又再從荊南移到川南。

川南嘉州,就在蘇軾老家眉州隔壁,兄弟兩人最新的流放地就在那裏。如果皇帝沒有駕崩,再過一年半載,兩人就能流放回鄉了。

載酒時作淩雲遊,正是蘇軾少年時在嘉州遊覽樂山大佛時寫下的詩句。

章惇的動作,韓岡都沒有幹涉。這種事沒必要計較了。

但章惇要幫老朋友徹底脫身,韓岡還是覺得不妥,“管束可以不用,任其往來也行。但太後尚在,好歹給太後留點面子。”

“……也罷。再多等幾年。”章惇並不強求,他也只是順便問問。

走了半天,兩人也沒說過正事。從寺廟裏出來,翻身上馬,韓岡漫不經心地問道,“真的不擔心京城?”

王厚不在京師。

王舜臣不在京師。

李信也不在京師。

章惇所信任的將領,也多半不在京師之中。

對遼開戰在即,一支支精銳開往邊境。

從京師往北去的鐵路上,有一半的運力是軍隊和軍需。

十余年來,京師從未有如此空虛。

韓岡扯了下韁繩,不讓自己的馬走得太快,“是準備引蛇出洞?”

“那幫人,有膽子的沒計較,有計較的沒膽子。”章惇說起他瞧不上的人時,還是那般目無余子的口吻,“等他們下定決心,我就已經回京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