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小朝廷之亡(二)

吾,名為羲之,出身瑯邪王氏。

吾,自幼受家族長輩諄諄教導,於幼年之時便因書法而揚名。七歲之時,忠於帝事,遵命行書於木,木削三層而有墨,因得盛贊。

吾,後得文成公(郗鑒的謚號)所重,娶妻郤氏女璿。

世人皆知吾書法無雙,傳達天下卻是因“東床快婿”一事。

吾,深愛吾妻,卻不喜天下人議論東床快婿,每聞之皆內心甚惱,世人卻作為美談,著實萬分苦悶。

瑯邪王氏出身,吾不必為衣食住行而苦,卻須擔負重振家族之重任。瑯邪王氏興盛一時,曾有“王與馬共天下”一說,此卻是吾王氏之災難。

自吾堂伯父(王導)仙逝,瑯邪王氏連番遭受苦難,幸有兩位叔父(王廙和王彬)主張韜光隱晦,瑯邪王氏免除魚死網破之局,吾族仍然佇立國朝。

正所謂“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與之,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道則不然,損不足,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吾深以為然,何事可長久,何家有長興,唯有損不足與奉有余。

吾所願者,非以書法傳世,亦不作逍遙詩人之想,私已能力所及庇護一方黔首。再願,上天庇佑家族可長久。

然,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一己之私何其難也。吾不得已肩挑重擔,遊走汙穢朝堂,觀國朝日漸艱難,卻無救世良方,何其難也。

初聞北方有漢部,吾以為實是中原遺民奮起於胡虜之境,類乞活軍行求活之舉。

再聞漢部,吾方得知已占一郡之地,彼之首領假借先漢後裔之名,行招搖撞騙之舉,做惑亂人心之事。吾竊以為,為求活而奮起值得感嘆,假借先漢後裔血脈,則著實不當人子。

何時起,招搖騙子得占一州之地?吾實不知胡虜何時衰弱如斯,只愕漢國之名又現。吾深不解,豎子當不知以漢之名不可輕易,實引朝廷忌諱,又將招眾胡敵視?

吾所知者,國朝視作胡虜無能,願再行北伐之舉,以忠成公(庾冰的謚號)為主,眾家尾附,卻遭大趙天王(石虎)聚眾百萬所驚,北伐之事行到半途步入終。

北伐中原為吾輩畢生所願,奈何吾不知兵事,慎言之下不曾有所諫。

再聞偽漢,吾已知行泰山祭祀之事,吾視為亂天下之因,國朝必將以王師伐之。王師北伐之事再起,先忠成公統兵取三郡之地,後國丈失地喪師,吾實乃知非胡虜無能,實是偽漢兵鋒犀利。

國丈失地喪師被俘,忠成公仙逝以(庾)翼更替,吾知國朝當要責難庾氏,感慨世事輪回,庾氏當有王氏之難,不想庾氏剛烈如斯。

時逢所憶,吾便想庾氏或將為患,與桓、謝二氏合眾連同打壓只為免除後患,未料翼行非常事,悔當初未行雷霆手段,以至有今日之禍。

……

王羲之乘坐於馬車之上,周邊是披甲武士護衛。

建康的街道隨處可見躺臥在地上的屍體,地面的血跡亦是令人看了怵目驚心,唯一讓王羲之稍微覺得有些安慰的是亂象已經得到制止,就是馬車明明是在平坦的街道行駛卻會不時震一下。

馬車會震動的理由相當簡單,是車軲轆碾壓到了屍體。

桓雲主動請纓又是臨危受命,負責鎮壓建康之亂,執行凈街只能讓人不在街道,卻是沒有安排人手進行收拾。

真實的情況是,桓雲沒有可能一時間完全鎮壓建康的亂象,王羲之從宮城出發走的是鐘山城區。這邊大多是一些達官貴人的府宅,有那些達官貴人配合城衛軍自然是很迅速壓下亂象,其余的城區混亂並沒有遭到遏止。

如王羲之親眼所見,街道上面沒有閑雜人等,各家門戶緊閉,兩邊的院墻之上卻是能夠看到站在木梯的各家護院衛士,看到最多的就是手持弓箭警戒的人。

遠遠地,王羲之其實能夠聽到明顯的吵雜聲,聲音最大的還是西北側,那裏正是建康之亂的起始爆發點。

西川城區同樣是一個達官貴人的集中居住區,四大門閥的府宅就是位處這一區域,周邊基本是一流世家的府宅,每一座府宅的占地範圍無不是占地廣袤。相對來講的話,鐘山城區這邊雖說也是居住達官貴人,可是真要劃分也就是一些二三流世家。

建康這座東晉小朝廷的都城,留給普通百姓的僅僅是一些外圍區域,越是身份尊貴的人才是越靠近城中心。

護衛王羲之的武士多達千人,有近一百身穿鐵甲的是王氏一族的核心武力,他們將要護送王羲之前往攝山,那裏是漢軍最為可能發起軍事行動的戰區之一。

因為事發突然,混亂大概是在未時(13點至15點)發生,等待小朝廷的中樞做出反應差不多已經是到了酉時兩刻(5點30分),等待王羲之坐上馬車來到出城的城門處其實已經是夜幕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