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半片老紙

“不對啊。”武誠之這個時候突然覺察出了問題,愣愣看著兒子,低聲問,“這等稀世珍品,如何在你手裏?”

“稀世珍品?”武好古笑了笑,壓低聲音說,“阿爹,應該是稀世贗品!”

“贗品?”

“沒錯,是贗品!”

“誰做的?”

“還有誰?”武好古一笑,“當然是孩兒做的!”

武誠之一臉訝異,看著兒子半晌說不出話。

他實在不敢相信這幅《醉羅漢圖》是武好古做的。

因為武好古的畫技如何,他這當爹怎不知道?且不說那羅漢的身軀、四肢、五官了,就是那幾筆吳家樣的蘭葉描也不是武好古能描出來的。

他要有這本事,早就入翰林圖畫院了,說不定連待詔都做上了。

可是這畫若不是武好古做的,那又怎會在他手裏?還有……這畫若是真跡,只要走潘大官人的路子獻出去,武家眼下的災禍立時可解,現在武誠之應該已經回家眯著了。

所以這畫,的確是假的!

“是摹的?”武誠之還是不相信這幅《醉羅漢圖》是兒子畫出來的,他想了想又問,“是不是在鬼市子尋到了半片老紙?”

在鬼市子上發賣的畫不一定是完整的,因為鬼市子上的東西很多都是土夫子從地裏刨出來的。玉器、銅器、金器埋土裏時間久一點還好說,可以說“老紙”、“老絹”就沒那麽容易保存了。從棺材板子裏面摸出來的書畫,很多都不完整,而這種書畫就被稱為“半片老紙”了。

不過“半片老紙”不等於沒有價值,關鍵得看這紙上是什麽?如果是展子虔、吳道子這等大家的墨寶,那就想辦法修復吧。哪怕是把“老紙”上的畫摹下來,再用摹本“造”一幅老畫,有時候也能蒙出個真跡的價。

“對,對,是摹的。”武好古也不和老子多廢話了,連連點頭道,“阿爹,兒子的確在鬼市子得了半片老紙做了這畫……還能看得過眼吧?”

“不錯,做得不錯。”武誠之滿意地點點頭,“這手藝……連你爹我都蒙過去了,將來是不愁吃喝了。”

他這是話中有話。

武家的家產好幾萬緡,還在開封府最好的市口有店鋪,就是武好古啥都不會也不愁吃喝啊。

將來武好古要靠造假畫的手藝才能吃口好飯,說明武家是難過此劫了。

不過武好古可不信這個邪,他還有“高俅哥哥”,將來沒準還有個“趙佶哥哥”,如何保不住家業?

“阿爹,你莫著急。”武好古安慰他爹道,“等兒子把這紙畫蒙出去了,就湊夠錢把您贖出來。今後的事情,父子同心,總能扛過去的。”

武誠之把手中的畫卷收好,又遞還給了武好古,點點頭說:“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大郎,為父還要和你說個事兒。”

“甚底事情?”

“為父打算從開封府大牢出去後,便同二娘和離了。”

“和離?”武好古怔了怔,他知道自己這老爹是很喜歡馮二娘的,怎麽說離就要離了呢?這宋朝人的婚姻看來也不是那麽靠得住啊!

武誠之看著兒子,說:“這是為父的意思,書畫行的禍事不能牽連到你二弟……他是讀書種子,將來總有發達的一日。我父子只要能熬到那時,定能東山再起。”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靠武好文真的能行嗎?

武好古想了想,可不記得宋朝歷史上有這麽一號大人物。靠他還不如靠“高俅哥哥”和“趙佶哥哥”呢!

“一切全憑爹爹做主。”武好古也不好幹涉父親和小媽的婚姻啊,只能順著老爹的意思說。

武誠之的心情仿佛好了一點,雖然家裏的禍事總躲不過去,但是有了武好古做的那幅畫,多少能再支撐一陣子。

“大郎。”武好古說,“一定要小心行事。”

“孩兒明白了,孩兒一定小心。”武好古點了點頭。

他現在做的事情風險極大,是要把一群愛畫如癡的權貴當成“好事家”來騙。

一旦泄了湯,還不被那些人往死裏整?到時候便是高俅哥哥,也保不了武好古了。

……

在開封外城西北,金耀門外十余裏的地方,有一處不是太大的莊園。這莊子規模雖然不大,但是修建得非常雅致,一磚一瓦還有後花園中小小的水池,明顯都花了大心思。一看就知道是開封城內某家親貴的修身養性的別墅。

大宋官家仁厚,雖然在開國之初釋了功臣勛貴們的兵權,但是卻保了他們子孫後代的平安富貴。如漢唐那樣血洗勛臣豪門的事情,在本朝是從沒有發生過的。

因而在大宋立國一百多年後,汴梁內外,稍微秀麗一些的所在,便都能看見這等精致秀雅的別墅莊園了。

就在這所別墅的後花園裏面,一座四面張掛起薄紗簾幕的小亭子裏面,坐著不多幾人,居中的就是一老一少兩個文士,都帶著軟帽襆頭,一身便裝,既瀟灑又清爽。年老的白面長髯,氣度雍容,一看就是養尊處優大半輩子的親貴。年少的也儒雅英俊,談笑之時,一雙黑瞋瞋的眼睛不時轉動,看起來就是一個精明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