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這很封建(十三)

滄州很大,又很小。

大的是滄州的面積,起碼有三萬幾千平方公裏。小的則是滄州的社會,雖然存在著大量隱戶,但是這個州的人口仍然是很少的。頂天也就是十幾二十萬,擱在後世就是個荒涼的小縣。

這人一少,社會自然就小了。而滄州的上層社會,規模就更小了,大約就是三五千人,其中最活躍,最勢力的一部分又集中在首縣清池縣城及其附近,大約就是千人左右。

而這麽一個小小的上層社會,控制了整個滄州百分之五十左右的土地——剩下的百分之五十中的絕大部分,則在開封府的將門勛貴或是清州的大商人手中!

同時這麽一個小小的上層社會,也是滄州的流官們所依靠的力量。如果要畫一個中國封建等級金字塔的話,最上層的是皇帝和朝廷,下面一層是地方官府,再下面就是這些地方豪強了,底層當然是被統治的勞苦大眾。

而消滅這些被後世稱為地主惡霸的地方豪強,建立起朝廷-官府-民眾這樣一個三級統治結構,當然是一種政治正確啦!不僅後世的人們大多持有這樣的觀點,便是在中國古代,也有同樣的政治正確!

中國古代不是地主階級在統治的嗎?怎麽會有打壓豪強的想法呢?

這個嘛……地主階級統治什麽的,那是宏觀的論述,並不代表地主階級和朝廷就沒矛盾了。實際上,打壓地主豪強在相當長的時間中,都是朝廷的頭等大事!

漢朝有“遷陵”,隋唐有“均田”,唐季到宋朝則是科舉逐步大興。宋朝時雖然“抑制兼並”的政策看起來少了,但是用重文輕武的科舉制度接觸地方豪強的武力,其實也是一種軟刀子殺人的壓制手段!

同時,實行國家專賣,抑制工商,也是打壓地主豪強的一種重要手段——將地主和資本家對立起來,那是後世馬克思主義的觀點,這個當然是不需要實踐檢驗的真理啦!

不過中國古代的封建帝王們不懂這個真理,總是覺得商人發了財就會購買土地、控制人口,變成地主豪強,擁有部曲私兵,然後對抗中央……所以理想的統治,還是要重農抑商,抑制兼並,最好能消除豪強地主和商人,形成國家直接管理小農和經營工商的模式。

但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又是非常殘酷的!

科舉制度雖然削弱了豪強地主的戰鬥力,把他們從舞刀弄槍的惡霸,變成了讀書知禮的秀才,似乎易於統治了。

可同時,通過科舉制度選拔出來的官員也變得文弱而且缺乏足夠的能力。也就是說,豪強和抑制豪強的力量同時減弱了。能力不足的官員,對上解除武裝的豪強,仍然是半斤八兩的局面。

一方面地方豪強大多失去了大部分反抗的武力;另一方面朝廷派出的官員也大多是“孤家寡人”,沒有了可供驅使的門客賓幕,最多就是有個把搖紙扇子的師爺。

這樣一來,朝廷派出的地方官就得依靠本地的胥吏進行統治了。而那些本地胥吏又往往和地主豪強是一體的……要依靠這些本地胥吏去抑制本地豪強的兼並,想想也知道是靠不住的。

所以在勛貴士族統治中國的時代,還是有抑制兼並這回事兒的。可是到了相對平民化的科舉官員輔佐皇帝統治國家的宋、明、清三朝,抑制兼並的政策反而消失了。

而在大宋建中靖國元年春夏之交的滄州,幾個文官大青天要清查田戶的想法,自然也得由滄州的胥吏們去完成——要不然讓誰去查?三四萬平方公裏呐!讓幾個文官自己去查的話,跑斷腿也查不了百分之一的地盤。

而要依靠胥吏,那麽五個文官青天還沒有想好怎麽查,檢地查戶的消息就已經傳遍了清池縣城內外的上層社會。而市舶司衙署為禦前騎士購買職田的消息,同時也傳遍了清池縣城內外。

所以當武好古從忠義寨回到清池縣城內的市舶司衙署時,已經有幾個滄州當地的土豪在耳房那裏恭候了。當先一個姓柴,單名一個勵,字子豪,是那位無棣柴家的柴老員外的長子,生得虎背熊腰,面目卻有點醜陋,吊眼睛,高顴骨,嘴巴很大,還留著一部絡腮大胡子。

在衙署的後院的一間內堂裏面,柴勵和幾個滄州土豪被人帶了過來,見到武好古後,柴勵便立馬上前唱了個肥喏:“下官柴勵見過武元首。”

他稱呼武好古為“武元首”,是因為他雖然有個從九品三班借職的官身,卻沒有得到朝廷的官職,而是在界河商市做大都保——也就是商市的民兵隊長。手底下有100來個常備保丁,就是全職的“民兵”,配備了紙甲、弓箭、長槍、直刀和盾牌,擔任商市各處要害的護衛,同時也是商市大都保的基幹力量。

這些“常備保丁”,自然主要是柴家、慕容家的子弟,也有一部分是西門家提供的精壯客戶。商市按照禁軍上兵的標準給他們發了薪水,同時還每戶分配了連排石庫門住房(幹滿20年就可以得到產權),待遇還是非常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