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一章 這很封建(十四)

滄州這邊,朝廷派出的流官必須要依靠由土豪家族提供的胥吏去查土豪家的田土。

而在開封府,呂嘉問、呂本知兩父子還是可以尋到一些同禁軍系統沒有多少關聯的公吏以驅使的。

畢竟開封府的池子比較大,可供各大衙門選擇的範圍也更廣闊。而且開封府內諸多衙署的公吏多有世襲,許多人世世代代在衙署任職,往上都可以追到太祖、太宗兩朝。在那個時代,禁軍還是以當兵打仗為本職的,可沒有三百六十行,行行有禁軍的事情。

所以早年在衙署擔任公吏之人,大多都是開封府本地的寒門士子。呃,寒門士子在隋唐和五代直到宋初的時候還沒有後來那麽高貴。在士族占據優勢的隋唐,科舉取士的人數很少,而且科舉的貓膩很多,所以大部分寒門士子想要入仕就只能從底層公吏或大官的門客開始混(其實門客和公吏是相通的)。

而在五代和宋朝開國之初,天下是武夫們的,宋太祖當朝的時候,一科取士的人數都是個位或兩位數,不可能為眾多寒門士人提供上升通道,也不可能選出龐大的官僚隊伍去統治天下。所以寒門士人擔任吏員和門客,還是那個時代最普遍的上升路線。

在這種情況下,吏員的素質雖然較高,但是獨立性不足,必須依附官員,而且也有晉升成為官員的通道,容易和提拔他們的官員形成團體——所謂門生故吏遍天下,就是指這種情況。

而到了科舉大興的時候,寒門士子有了廣闊而且相對公平的上升通道,不必再依附高官豪門充當門客吏員。同時,吏員的上升通道也因為朝廷要為大量的進士安排官職而漸漸封殺。

一方面是對士人喪失吸引力的吏員職位;一方面則是沒有門客家臣可以驅使的孤寒官員。所以官無封建,吏有世襲的局面開始成為了主流。

在實際政務活動中,吏強而官弱的奇特格局,也在宋朝開始形成。

而在宋人理想中的清流名臣,哪怕官做到宰執,也不應該有大量的門客家臣可供驅使,最好是沒有心腹爪牙的孤臣一個。

呂嘉問、呂本知父子就是標準的孤臣,不僅沒有幾個爪牙,和龐大的壽州呂氏家族都翻了臉。而他們能依靠的,則是一群盤根錯節,早就形成了利益集團的世襲吏員……

不過呂嘉問這種級別的惡人酷吏,還是有辦法拿捏幾個背景不深的世襲吏員的。

呂本知在書房外面稟報:“父親,於押司,趙押司,周都吏,劉都吏都已經到了,正在前廳等候!”

正皺著眉頭在看店宅務修造所送上的“筒子樓”樣圖的呂嘉問隨口應道:“哦,讓他們稍等,老夫馬上就到。”

呂本知帶來太府寺卿府邸的四個公吏,分別來自市稅務和平準案。於押司名同道,字書友,是市稅務的押司,是專管城北廂的市稅文書。周都吏單名一個堅,表字如冰,是市稅務專管城北廂稅收的四個都吏之一。趙押司名閭,字子仁,是平準案中專管北廂文書的押司。劉都吏名榮,字子耀,是平準案中專管城北廂巡檢的都吏。

四個吏員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年紀均在二十五歲上下,入職的時間都在三四年間,當然也都是吏員家族出身。

曾經長期在市易務和三司任職的呂嘉問對開封府公吏家族的情況是了如指掌的,知道上年紀的老吏很難驅使。一來他們為吏多年,早就撈足了,而且多數都有出職為官的資格,也就是隨時可以得到官身,脫離太府寺的控制;二來這些人都經營起了盤根錯節的關系網,有熟知各種陽奉陰違的官場手段,很難驅使他們;第三,這些經年老吏一個個都油滑異常,做事滴水不漏,根本抓不到把柄——使功不如使過,沒有把柄被人抓住,想要讓他們去當咬人的惡犬可不容易。

而最容易驅使的,毫無疑問就是那種當上公吏三四年的準新人,他們的職位雖然都是繼承來的,但是並不等於不要花錢。上司要打點,族中要擺平,一個押司、都吏級別的公吏繼承,花掉兩三萬緡也不足為奇。基本上是能掏空一房家底的,說不定還欠了不少債務,現在正是急著撈錢的時候!

而且,這些新入職的公吏也沒有老吏恁般滴水不漏,很容易揪住把柄。有了把柄,他們就只能乖乖聽話,要不然開革出去,那可就要一無所有了。

呂嘉問坐下,看著四個穿著黑色襕衫,面色有些忐忑的年輕吏員和自己的兒子站在一起。

呂本知沉著聲開口介紹起來:“這位於同道是市稅務的押司,收受了李家綱首的500緡賄賂,把私運的貨物混在綱糧之內,逃了幾千緡的過稅。這位周堅是市稅務的都吏,因為收了州北瓦子大掌櫃送上的300緡,就以州北瓦子國喪期間停業為由,免了三個月的住稅。平準案的趙閭和劉榮則受人指使,聯手訛詐北廂的王家糧店,被人告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