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六章 關隴的幽靈(一)

陽春二月,一場精貴如油的春雨,隨風而至。

雨不大,只下了半個時辰便停了下來,很快就雲破日出,春日的艷陽也灑了下來。土黃色的大地在陽光下蒙上了一層燦爛的金色,其間還有大片大片的嫩綠麥苗鉆出的泥土,正在歡快的生長。可是看著阡陌連綿的田野間,蔥嫩的綠色被金黃色模糊了開去,武好古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連帶著蘇遲、趙佳人、陸人嘉、何天然、王彥、苗傅、劉正彥這些和他一塊兒策馬前行的官員也都跟著皺眉頭了。

今春陜西的降雨明顯偏少,所以冬小麥的長勢並不理想,哪怕是武好古這個不會種田的汴梁子,一路自東行來,也能感覺到越往西去,土地就越貧瘠,人口就越稀疏,工商百業就越蕭條。

在被認為過分重商的界河商市、京東商市周遭,這會兒早就是一片莊稼茁壯成長的場面了。那裏的土地遠比關中平原肥沃,而且那裏水源充沛,少有旱災,只要沒有人異想天開要改變黃河流向,水災也不常見。基本上就是種什麽都能有不錯的收成,比起江南水鄉也差不了多少。

此外,界河商市和京東商市周圍的鄉村地區交通也非常方便。水路四通八達,陸路也不難走,到處都有上好的官道。這個時節,那裏的河道上早就是軸櫓相連,官道上也都是來往的客商。

正因為有周圍發達的農業作為支撐,兩大商市才能在短時間內聚集起數十萬的工商人口,如果把這兩大商市挪到貧瘠的關中,幾十萬人的吃飯問題就無解了,更不用說商市中的許多產業還需要從農村獲取原材料——主要是各種經濟作物和牲畜,比如茶葉、絲綢、釀酒的糧食、馬匹、牛羊、黃豆等等。

所以邪惡的資本主義萌芽,現在出現在界河商市和京東商市,也許還有明州、泉州等沿海大城市,也就是理所當然的。

在武好古看來,歷史上的大宋也無疑站在了資本主義萌芽的門檻上了,但是由於缺乏“文藝復興”的條件,也就是沒有辦法建立起一個可以鼓勵技術進步的哲學基礎,所以就無法實現從量變到質變的跨越。畢竟科技進步才是第一生產力啊!

而這個思想上的限制條件,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實際上,現在的南北兩雲台已經變成了兩個創新中心。已經在冶金、火藥、造船、印染、機械、育種、建築和建築材料等多個行業取得了重大技術進步。

另外,在基礎科學研究上,雲台學宮和青城學宮這兩年也碩果頗豐。雲台學宮在格物學(光學、力學、化學等等)方面取得了不少成就。而青城學宮則在算學和邏輯學方面取得了成就,主要是“概率學”、“統計學”和“歸納演繹法”——這都是大數學家李清照的貢獻!

作為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女賭神”,李清照應該早就掌握了統計賭博結果,計算勝負概率,然後再歸納演繹推理的方法。只是沒有“實證主義”和“理性主義”兩大格物工具以及隨之建立起來的學術體系,她無法將這些方法變成可以傳承的學問。

雖然這些成就用後世的眼光來看都是那樣的微不足道,可是這些科學進步大多是原創的,而不是武好古開的金手指。

這說明在掌握了“實證主義”和“理性主義”兩大思想工具之後,宋朝的一部分天才知識分子,已經擁有了“格物窮理”的能力。

可是在界河商市、京東商市為代表的東部沿海大城市跑步進入資本主義的同時,在大宋帝國的大部分地區,一切都還是老樣子。

所以當武好古進入關中平原,望著廣袤而貧瘠的原野,也忍不住嘆息著對蘇遲說:“伯充,其實令尊的想法也是有點道理的。”

騎著一匹走馬和武好古並肩而行的蘇遲皺眉道:“崇道,你也覺得不安置好西軍將士,西北早晚會大亂嗎?”

武好古悠悠地說:“大國終究難治,天南海北,各有不同,平時想要維持均平就不易了,何況遇上千年劇變之局?”

所謂千年劇變之局,當然是武好古折騰出來的禍事了!

補齊了儒家哲學體系的缺陷,打開了技術進步的閥門,促成了兩大自治商市的建立,還拉開了小航海時代的序幕。

這些因素湊在一塊兒,如何不是千年未有之劇變?

而劇變無論發生在何時何地,必然伴隨著震蕩,這是不必多言的。

現在被武好古釋放出來的,可是資本主義的魔鬼!

而且除了資本主義魔鬼之外,北方的大遼帝國內部,同樣在醞釀著一場驚天劇變。

一南一北兩場劇變湊在一起,還能讓這天下保持太平安寧那就是見鬼了。

“崇道。”蘇遲不知道武好古的消極想法,於是開始兜售蘇轍的設想,“所以家父認為,必須要在裁撤西軍的同時立鄉約,設鄉兵,建鄉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