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章 天理為體,實學為用

一輛風塵仆仆的大車,轟隆隆的滾動過了開封府繁華的街道。轉到了位於開封府城西的蘇轍賜第所在的街巷。

已故的宰相蘇東坡在開封府內擁有屬於自己的豪宅,那是武好古孝敬他的禮物——全天下都知道武好古是蘇東坡的弟子,弟子那麽有錢,孝敬一座宅子給老師也沒什麽不行的,而且武好古贈送住宅的時候,蘇東坡已經病入膏肓,也不怕勞什子彈劾了。

不過為官清廉的蘇轍在開封府卻是沒有房子的,所以他只能住在朝廷的賜第——實際上就是“公房”裏面。

這輛看著有點破爛的馬車停在宰相府的大門口。宰相府前,當然是門庭若市,前來拜訪的,等候召見的官員數不勝數。數量有限的拴馬石早就被先到的車馬所占據。這輛馬車只得在角落中停了下來,車簾兒一撩,從裏面鉆出個五十來歲的儒生打扮的男子,正是武好文的老師侯子侯仲良。

馬車裏面還坐著個人,非常蒼老,大約有70多歲,雖然氣色極差,但是坐姿卻一絲不苟,仿佛在殿上覲見天子似的。這人是侯仲良的老師,伊川先生程頤。

侯仲良在地面上站穩後,先整了整衣冠,然後再向恩師行了一禮:“老師,我們已經到了。”

“好!”程頤點點頭。

侯仲良轉身就往相府的門房而去。他和程頤都是蘇轍的貴客!是為了挽救聖人的理想,不顧路途遙遠,從洛陽伊川來到開封府城的。

聖人的理想,已經快被武好古和他的實證學派玩壞掉啦!完完全全誤入了歧途,不再以追求“仁”為最高理想,而是將“格物求道”擺在了最高。

哦,根據春秋先賢們的理想,大道肯定是最高的存在!而“仁”則是在求大道不可的情況下,退而次之的最高理想。

本來吧,“大道”和“仁”應該是不會沖突的。大道當然是大大的“仁”,怎麽會和儒家的“仁”沖突呢——其實根本就不沖突!格物求道的過程必然帶來生產力的大發展(科技進步了),而生產力的大發展必然會極大的改善民眾生活。“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的理想社會,也必須建立在生產力高度發展的情況下。

當然了,“貨惡其棄於地也”是不對的,這不是積極的態度……而蘇轍和程頤為代表的這一屆大儒,現在就不能用積極的態度去看待“道”和“仁”的關系。

他們覺得實證學派的“格物求道”用錯了地方。一是成為工商助力,加大了貧富差距,使得富者更富,貧者愈貧——資本主義邪惡啊!

二是成了窮兵黷武的幫兇!三大軍事學院也是實證學派的陣地啊!實證主義和理性主義並不是只能用在自然科學上的,它們同樣適用於社會科學,特別是軍事科學。

所以看到了儒家出現歧途的蘇轍心急如焚,可是他自己也是大儒,甚知“德不勝道”,“權不勝道”。光靠他自己高尚的道德和宰相的權力,是不可能戰勝實證主義和理性主義的……實際上,現在許多文官嘴上喊著反對實證學派,但是在實際行動中卻喜歡重用雲台學宮的生員!

人家真能辦事兒啊!科舉出身的官員大部分沒有做實務的能力,讓他們頭疼的要死的公務,找上專業對口的雲台學宮生員,那是很容易就搞定的。

就連蘇轍自己,現在不也在大用武好古?還打算讓武好古去當河北經略安撫使嗎?

而且他即便把武好古弄出了開封府,也沒想過要把都軍機司給關張了。

現在都軍機司的確把軍機大事理得明明白白啊,比過去樞密院管這一大攤子事兒的時候強多了。

蘇轍知道,長此以往下去,不得了啊!二十年,三十年後,滿朝就都是誤入歧途的實證主義儒生了。

大宋大概也要因此滅亡了吧?

在思來想去之後,蘇轍就想到了隱居伊川的程頤了。

如果說全天下有誰研究武好古的實證學派最透徹,那就一定是關洛理學的這幫人了。

他們在幾年前還和實證學派分庭抗禮呢!只是隨著雲台學宮越辦越興旺,實證派的人才大爆發,才使得理學被壓了一頭。

但是即便如此,實證派也沒有把理學一腳踹開。

大博士團不是提出了“存天理,滅邪魔”的口號?

因此,蘇轍就將隱居的程頤、侯仲良請來了開封府。

……

進門,行禮,落座。

哪怕病入膏肓,程頤的禮儀還是絲毫不亂,在蘇轍府邸的內廳中,更是端坐得好像一尊枯木刻成的塑像。

望著坐在下首處病得快不行了的程頤,蘇轍關切地問:“正叔,要不要先調養些日子?”

程頤幹枯的面孔上擠出一絲苦笑:“總是不能靜心啊!即便人躺下了,心裏面還裝著學問上的紛爭,如何能調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