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不可告人

北風乍起,吹斷無數鳥毛,滿地白濁……

天氣是寒冷的,人心是溫暖的,東光縣是蠢蠢欲動的,長安城是一驚一乍的。和東光縣官僚們忙的腳不沾地不同,長安城那多歡樂啊。最近流行一件事情,去宋國公家倒垃圾的院門外,撿屍……嗯,撿詩。

前頭遂安公主殿下因為北風凜冽,初雪急促,便寫了一首《驚雪》,如今連平康坊裏頭的頭牌們,也會借著雪景,借著北風,給恩客溫燙一壺美酒,然後橫抱琵琶彈唱“天人寧許巧,剪水作花飛”。

總之,要有文化,要溫柔,要從容不迫,要溫文爾雅,讓除了嘴炮屁也不會的選人們,感覺自己是在掌握全世界的法則運行,然後喝醉了,掏出一兜的銀錁子金豆子,來一場別開生面的狂歡。

“哎呀哎呀,出來了出來了,別擠!別擠!我的!我的!哈哈哈哈哈……我終於搶到遂安殿下的真跡了啊!”

狂喜的胖大富翁,卻也不識得幾個字,然後遞給旁邊的隨從,“是遂安殿下的真跡嗎?”

“東翁,不是啊……”

“不是啊,不要了。”

胖大富翁臉色一垮,將那白紙扔了。

然後旁邊有個頭戴風兜的瘦高青年一個箭步,將那紙團撿了起來,然後看著胖大富翁嘲弄道:“目不識字,果是持賤業之人也。”

富翁臉色通紅,憋了半天:“非殿下之文,要來何用?”

“哈哈哈哈……何其愚也。”那青年嘲笑一番,“啊吔,竟是淮南殿下的真跡啊!”

“答四娘子驚雪。”

青年抖了抖手中的紙張,“此乃應和前日之詩,姑侄文采斐然,佳話也。”

“窮酸措大,若是識字的,趕緊念來聽聽。俺們北地健兒,卻也詩賦雙全,正要領教一番……”

“一樹寒梅白玉條,迥臨村路傍溪橋。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銷……”

一時靜謐,正待那胖大富翁朝青年靠近了一下,便見那瘦高青年,邁開兩條大長腿,跑的飛快,一臉狂喜。

幾個河東士子一臉感慨:“此誠乃女仙人也。怪不得廚娘馬夫,亦有此等見識。”

偏院一陣哄鬧,正堂蕭銳一臉的震驚,感慨道:“嘗聞謝氏女聰慧過人,只怕是早生數百年。”

更年期太子家令一半猶豫一半興奮,喝了一口溫熱雀舌,咂舌道:“為父當初只以為是頗有文才,如今看來,兩位殿下,各有勝場,各有千秋,各有道行。此誠乃盛世之兆也。”

“大人,那些真跡,若是傳揚出去,恐引非議啊。”

“為父豈會這般不智?非真跡也,乃婢女謄抄爾。”

如今長安人民群眾都知道,想要聽膾炙人口的詩歌,就得去宋國公門墻外聽墻角,雖說偶爾坊口有暴力機關的走狗看護,但備不住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迂回個兩三裏路,又算得了什麽?

再說了,聽說過世家才女,聽說過天家才女的麽?皇後被愛戴,不還是因為賢惠麽?誰指著皇後的才學崇拜了?

而在金城坊小院裏每次聽到李月和李葭的名氣又大了一些,安平就像是聽到她們的乳房又大了一些,滿肚子的羨慕嫉妒恨。

“哼!終有無才之日,且看彼時身敗名裂。”

怨念,極其強烈的怨念,安平現在就躲在家裏給妹妹和外甥女畫圈圈詛咒,詛咒她們月事一個月來四次,每次來七天……

然後在李芷兒的怨念中,平康坊又唱起了“一樹寒梅白玉條”,唱了三天,便又從宋國公府上冒出來一句“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開”,總之,唱了雪又詠梅,詠了梅又唱雪。

這比那灞橋三疊還要厲害,爽的北裏妓家痛快無比,裏裏外外省了不知道多少買歌錢,就是那些窮酸措大來蹭兩碗酒,倒也是舍得。有些個不要臉的讀書人,跑來妓院勾搭細娘,山盟海誓一番,老媽子也不去管他們。

正當時候,由他們快活一番,反正這利市是賺著了的。

長安好不熱鬧,東光縣何嘗不是大發利市。

薛大鼎鄭穗本賈敦頤也是交了底,說是今年要是補不上去年多增收的稅賦,只怕是要被皇帝貶官,流放嶺南陪馮盎下棋去。

於是老張就納悶了:你們三家刺史,都虧空?都增收稅賦了?

看在薛仁貴的面子上,薛大鼎老臉一紅,很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張德當時就虎軀震了:臥槽,那外面的百姓為什麽還說你們是好官?

鄭穗本到底是鄭家人,他臉皮是要厚一些:這些差事,都是下面諸縣去做的,州府之中並未有公文……

噢,懂了。政策是好的,就是下面的人做壞了。懂懂懂,太特麽懂了。一千五百年後,不也天天反貪官不反皇帝麽。

張德感慨萬千:這領導的藝術,還真是一脈相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