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所為何來

為什麽崔慎有那麽大的怨念,這還得從他的祖父那輩說起。他祖母死於一場利弊博弈,簡單點講,有此突厥入寇,散的很遠,祖母所在的鄔堡,被家族放棄。但家族利益至上,加上崔慎那時候還沒出生,也談不上感情。

然而他的母親,也就是崔綜的第一任正妻,再次死於家族博弈。崔季修的母親出自滎陽鄭氏,崔慎是第一個兒子,本來崔鄭氏對兒子的期望,是“敏於事,慎於言”。可也不知道是一語成讖還是老天無眼,崔慎果然敏於事,可是這慎於言,卻是因為口吃。

崔綜也素知長子聰慧過人,可是先天性口吃沒辦法,家族不可能重點培養。於是安平崔氏的族長,在有一年的聚會上,就表示,太原王氏有佳人,博崔子弟優異者,可抱得美人歸。

這沒話講,全看本事。

不拘詩書禮樂,便是騎馬射箭駕車劍法,崔慎都是驚才絕艷。然而族中子弟,便有人因妒成狂,譏諷“猩猩不語,亦似人焉”。

王氏佳人,就這麽和崔慎說了拜拜。

一身本事招人妒,崔慎雖說口吃,卻也是心高氣傲之人,卻也不和其余子弟爭執。依舊勤於治學,不論策論經義,都是別有氣象。而且還幫忙崔綜打理本宗事物,一切井井有條,奴婢稱道,本宗財貨,一年便漲了三成,可謂理財有道。

然而還是因為口吃,又被人嘲諷“口不能言,大才也”。

母親崔鄭氏聽說後,郁郁寡歡,本來還想繼續生個一男半女,結果如何都懷不上。博崔長輩就有人傳言,範陽盧氏有一女,夫喪三年,至今未曾再嫁。

也不知道崔鄭氏聽說了什麽風言風語,加上自己所出長子口吃不治,竟是更加抑郁。等到李唐上台,李淵建年號為武德,便派了人去招募博崔。博崔多方押注,便派了只有一子的崔綜前往剛剛定都長安的李唐。

前腳剛走,就有人傳言,崔綜死於兵災,崔鄭氏心急之下,一病不起,還不等崔綜從長安發來的信到家,崔鄭氏就一命嗚呼。

崔綜原本因為母親死於賊寇之後,就對祖宗宿老頗有怨言,如今發妻居然在他剛到長安就亡故,他更是滿腔怒火無處發。

可更加令人發指的是,博崔族老以崔綜本宗不可無主母為由,便要他娶了範陽盧氏的寡婦。

如此一來,崔綜崔慎父子同家族的矛盾,徹底爆發。

可惜同情他們二人的同族子弟半個都沒有,崔綜一怒之下,便再也沒有回博陵,也就是後來的定州。

只是崔氏的內部矛盾,外人並不知曉,李淵對崔綜也是多有提拔,崔綜也兢兢業業,一直做到長安令。

李世民上台,事情已經過去十年之久,崔慎也是老大不小,家族中又沒有太大的生存空間,更談不上給他發揮才能的舞台。又有喪母之仇,崔慎思量再三,竟是在李世民向博崔要人的時候,自告奮勇,去給李唐做了臣子。

先是做了幾年主薄,待張公謹打下契丹和霫部,他便升任胡蘇縣縣令。

“這人雖然結結巴巴,倒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

張德感慨一聲,卻見白潔擦著眼淚,便道,“三娘子倒是多愁善感。”

“這等苦命之人,著實讓人心碎。”

老張譏誚道:“這算苦命?那些旬日耕作,年產由官吏鄉賢盤剝之人,又當如何?再如工坊之中,一日做工幾近八個時辰的女工,又當如何?再如賣兒捐女之人,其血脈子女與人為奴為婢,又當如何?”

“郎君好狠的心腸,崔季修的阿娘,可是被博崔逼死了。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可有人證?可有物證?豪門大族,是個甚麽勾當,琬娘在洛陽還不清楚?若非你生性剛烈,只怕鄭氏早把你這等女兒家,塞給柴令武玩弄。崔慎心懷仇怨不假,然則要說其命苦,卻是不敢苟同。”

張德心說這年頭豪門子弟還玩苦情戲了,他崔慎能讀書識字練劍騎馬,這都是博陵崔氏的栽培。放到農家子弟,也不消多麽富庶,就馬周吧,他為了求學,連給常何做門客都願意。

崔慎是聰明,難道馬周就是蠢貨?可馬周耽誤了多少好時光?

“這可是殺母之仇!”

鄭琬大怒,瞪著張德。

“崔綜也有殺母之仇,崔綜可有辦法?”

張德冷笑,“崔氏數百年風流,都是這麽過來的。太原王氏清河崔氏,哪個不是這樣的?王猛之余前秦,崔浩之余拓跋,這等世家,何來情仇,無非延續二字罷了。莫說他崔慎崔綜,崔浩王猛覆滅,崔氏王氏不還是屹立不倒嗎?”

“你!”

一臉怒容的鄭琬盯著張德,半天說不出話來。

半晌,白潔才道:“卻也是有些道理的,阿郎乃賢達之人。”

“古來聖賢皆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