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長安到了

如果可以的話,其實張德想從城南走。但因為夫子廟塌了的緣故,他得去現場看一看,於是,他走的是東城,走的是春明大街。

龍首渠畔,燒瓷的爐子都一年沒停過火了。利潤驚人呐。

“郎君,怎地有心事也似?”

坦叔騎著一匹黑鬃馬,馬兒才兩歲,湊合著代步。張德自己騎著黑風騮,老是神在在地看著不遠處的煙囪。林立的煙囪,有朝廷官辦的窯廠,也有民間土豪的集體企業,還有本地貴族的小作坊。

總之,車水馬龍,板軌上車廂接二連三,宛若是一條條長龍。貼著龍首渠,朝著東南綿延。到了極遠處,還是能夠看到趕著駝隊的胡人,戴著帽子,唱著遠方的歌兒。

“噢,乍一聽那胡商的歌兒,原來是送別三疊。”

“這幾年胡人最愛唱這個,有彈鐵琵琶的胡女,唱的最是蒼涼。去年好些個王子都擺宴請了琵琶女。”

“出乎意料啊。”

老張感慨萬千,想當年,程處弼就像是一鍋粥,被人耍的團團轉。想當年,張叔叔遠行漠南,秦叔寶相贈卻月劍。想當年,一把火燒過一笑樓,十數萬貫。

就算不把標配麒麟臂的工科狗人生算上,在大唐,在貞觀朝,十八歲的男人,也足夠可以懷古或者懷舊。

“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這一次,老張真沒打算裝逼,只是乍一聽坦叔說道了彈奏鐵琵琶的胡女。然後感慨一下“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時空錯亂,然後由內而外有感而發。

萬萬沒想到的是……

“大郎。”

時間隔得久了,人總是會充滿忐忑,亦或是夾雜一點欣喜。死文青寫文章就特麽離不開這個,而社科學專家給這玩意兒弄了個名詞——初戀。

十四歲的李麗質,美如畫。

大約是知道張大郎的一點點內心怪癖,在某一年,或許是十二歲,或許是十三歲,總之就是某一年,長樂公主不喜歡描眉畫眼。

薄施粉黛,就已經是極為罕見的妝容。

騎著黑風騮,一輛用漢白玉修飾裝點的四輪馬車,就這麽停在了旁邊。車輪上用杜仲膠做了包邊輪胎,上面還釘了一層水牛皮,輪輻上的銅泡釘,被奴婢們擦拭的鋥亮。左右的甲士,一身的玄甲,仗劍持弓,不怒自威。

都是新羅來的婢子,約莫是調教了三五年的,很是得體。不說是綾羅綢緞堆出來的貴氣,只這奴婢的派頭,仿佛是山東人家的姑娘,關洛士紳的娘子。

“江陰張德,見過殿下。”

好多年前,雖然嘴上說著同樣的話,內心狂野的張德,卻暗自假裝著洪七,而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是他的表妹,小時候……見過噠。

時過境遷,各種流言蜚語,各種冷槍冷箭,十四歲的李麗質本來應該是可以嫁給誰。如意郎君可以是長孫沖那樣的表哥,也可以是洪七這樣的“表哥”。

然而讓小公主失望的是,她大概再也嫁不出去了。

“大郎。”

又是一聲輕喚,車廂上的珠簾,被新羅婢輕輕地掀起。真切的人影,並沒有傷感悲秋之後的憔悴,反而是令人訝異的光彩動人。

充滿著讓人快活的青春氣息,是如此的令人感慨萬千,是如此的讓張操之這樣一個靈魂都注入了石油機油潤滑油的工科狗,竟然有一種羞愧難當乃至羞憤交加的心態。

“殿下。”

牽著馬,張德抱拳施禮,有點兒失神,然後才想著說點什麽。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異口同聲,車廂內的小公舉偷偷地笑出了聲。輕輕的一聲,很小聲很小聲的一聲,大約是聽不見的,但卻讓工科狗眉頭舒展,傻傻地露出一個微笑。

這便是撥開雲霧見青天的爽快,酣暢淋漓,前所未有。

“大郎,過得好麽?”

馬車緩緩地動了,不過很慢,慢的掌車的禦手,不得不遷就張德的步行速度。

“還好。”

原本不應該是這樣。

張德內心這樣想著,不過他還是把內心的那點不知所謂拋在了腦後。

“表哥說,大郎乃是知音,乃是知己。”

“伯舒兄言重了。迂腐之人,為人稱頌,實在是愧不敢當。”

“相逢何必曾相識……這是甚麽句?未曾聽過。”

李麗質說著,小聲道,“可又是智障大師的句子?耶耶想要捉拿歸案而不可得的人,這可是第一個。”

訕訕然地笑了笑:“殿下取笑了。”

“哪有。”

李麗質將一只團扇拿了出來,“大郎,給你。”

“愧不敢……多謝殿下。”

將那團扇收了下來,也不須多看上面的圖案花色,更不需要尋就這是蜀錦還是蘇絲,亦不須知道這扇骨是銅的鐵的金的銀的還是玉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