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認清現實

“弘文閣新擬‘巡撫江北諸事’之奏疏,賓王怎麽看?”

新修弛道遼東段已經初具規模,綿延至鴨綠水,隨處可見奔馳的騎士在那裏巡弋。皇帝行在,自然是森嚴壁壘。甲士身上的板甲,宛若亮銀一般絢爛,倘若是近衛大戟士,又用金絲鑲邊燙花,和同列的羽林軍猛士,風格全然不同。

皇帝換了常服,修身體貼的衣衫,馬靴更是讓修剪別致的軍褲在小腿處收窄,使得皇帝的身材,看上去極為提拔。

說話間,皇帝似乎是伸出了手,一旁有個只露出雙眼的甲士立刻將一柄大弓雙手奉上。

持弓遠眺,灘塗的蘆葦蕩藏匿著不知道多少野禽。手指撚了一支箭,只聽一聲牛角號聲,震的蘆葦蕩各種鳥嘶鶴鳴。一只鷺鷥將將撲騰出碩大的白色鳥軀,在紗帳也似的蘆葦之間正要飛走,卻是被一箭射爆了鳥頭。

箭矢直接將兩只鳥眼穿過,看上去就像是有只鳥兒掛在了箭杆上。

“陛下好箭術。”

“朕之箭術,敬德馬槊,皆是天下第一。”

盡管有吹牛逼的成分,但皇帝的箭術,的的確確屬於第一流的水平,羽林軍中只有步弓神射手能比他強。近衛中的阿史那氏,便是射雕手,技術也就是堪堪比皇帝強那麽一丁點。

“賓王還沒有回答朕的問題。”

“臣還要細細思量。”

馬周微微欠身,如此回道。

“邊走邊說吧。”

隨手將手中大弓一拋,甲士上前一步,將大弓接住,然後穩穩地慢上一個身位,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賓王以為,克明緣何有此奏章?”

“中原盡在陛下掌握之中,能有拱衛中原之門戶,自是好的。”

“你說的是公心,私情怎麽說?”

“就要看杜公所求為何。”

“嗯。”

李皇帝點點頭,指望臣子忠心耿耿,他李世民是從來不指望的。臣子願意跟著皇帝走,刨除姻親之誼,就自是利益上的“賞罰分明”。有功就賞,這是恩;有過就罰,這是威。前者是器量,後者是力量,缺一不可。

跟著老大有肉吃,山賊都懂的道理,何況君王?

但懂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外一回事。

貞觀朝剛剛成立那會兒,才多少肉?整個關中就盼著新皇帝上位好發點福利,尉遲恭拿了李元吉的府邸財產就鬧的滿朝文武跳腳,這光景,大家吃肉也就是嘗嘗鮮,公司業績擺在那裏,還要面對突厥牧業的競爭,日子不好過,都是熬。

可誰曾想熬過來了呢?

原本想的,也就是和隋文帝那年景差不多,挖個坑埋點土數個一二三四五,就指著地裏刨食,能混點口糧就不錯了。

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啊。

日子最艱苦的時候,蝗蟲都吃上了,上哪兒說理去?

然而莫名其妙的,突然就有錢了呢?

兩百萬貫他李世民跟人分了也就分了,關中幾百萬丁口跟兄弟夥你一攤我一攤,也沒什麽。

可後來就不一樣了,兩百萬貫他爽氣,兩千萬貫……那還能一樣?關中幾百萬丁口瓜分可以接受,中原一千多萬丁口……那能是一回事?

原本以為這輩子都沒可能幹死的五姓七望,不但弄死了一家,還幹殘了兩家,剩下的都在瑟瑟發抖,唯恐惹惱他李世民。

這種感覺……贊!

只是到了這個地步,再想讓他分潤手中的地盤,卻是相當的艱難。且不說權力帶來的無上快慰,既然老兄弟反對“封建”,那他反對“分餅”,也不過是一報還一報。更何況,“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個道理,老夥計們沒有不懂的。

張亮不就很聰明嗎?侯君集不也很服帖嗎?就算是在漠北的尉遲恭,讓他回京就回京,讓他外出就外出,絕無二話。

憑什麽他們能做到,有的人就做不到?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好大的口氣!”

思緒萬千的李董突然蹦達出來這麽一句話,讓馬周愣了一下,江湖傳言這句話是李奉誡說的。

而李奉誡……著實也有那麽點意思。事業上辦了《揚子晚報》,傳承上形成了迥異江淮的“揚子學派”,魏徵點評是有類春秋遺風。主要理念就是“身體力行”“去假求真”,和南北朝以來的“談玄”有著很大的區別。

饒是魏徵是個數一數二的嘴炮大神,但也相當肯定“揚子學派”那種嗓門再大落在紙面,無數爭議實踐為先的理念。

馬周一時沒想透,為什麽老板突然會把李奉誡和杜如晦聯系在一起,二者根本是兩回事。

用“垂垂老矣”來形容杜如晦,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而且杜如晦早些年的的確確“病退”過,再復出,也不過幹了點“為王前驅”的微小工作。

直隸近畿能夠“土改”成功,杜如晦當年得罪那麽多人,打下的堅實基礎,才是皇帝能夠囂張遷都的實力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