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日子

在武漢的突厥人分為三種,一種是貴族,主要是跟著阿史德家族混飯,瀚海公主府的“家奴”為主力;第二種是奴工,早年就在武漢這裏受苦的,除了早死早超生的,十幾年下來,也早早地脫籍,轉而成了雇工小市民;第三種自成行當,乃是“苦力行”的主力,來源復雜,跟大多數的販夫走卒沒什麽太大區別。

正統突厥從外貌上並沒有特別誇張的地方,和可薩突厥此類“雜種”是有區別的。像李思摩發色並沒有特別的地方,但眼窩深凹鼻梁寬挺,配合卷曲濃密的胡須,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跟“胡人”串過的。

於是乎,哪怕真是突厥人,在武漢三五六七年,一口古怪的“洛下音”,也不會有人真的知道他們底細,畢竟,武漢“本地人”講的“洛下音”,也是稀奇古怪的,風味獨特,讓洛陽人聽了想笑。

“苦力行”這個行當,從字面上就知道這是幹什麽的。之所以突厥人紮堆在裏面,實在是武漢市為數不多賣苦力還能攢下“家底”的地方。要是在太原或者幽州,不是說你賣苦力就有用的。

那些從安北都護府出來的闖蕩的突厥人,大多都是跟瀚海公主府能攀點交情,當然瀚海公主也不會真個理會他們,只是行個方便,可以稍稍地讓人進行流動。再者,安北都護府每過幾年就要盤一下家底,多出來的勞力,總歸是要輸送出去。

遼東、西域固然是大頭,但偶有門路稍微廣一點,還能把牛羊當賄賂送出去的,也就能南下。

武漢這幾年大多數的街坊水井,以及坊市溝渠,多是“苦力行”的人操辦。價錢較之“本地人”要便宜不少,手藝還不打折,這就很願意被人用。

突厥打井人在武漢還是有點名氣的,除了本地工具比較齊整之外,很多出來的突厥壯勞力,原本在漠北,就是幹的這種活,手藝絕對不潮,算得上“技術工種”。

“苦力行”並沒有成立行會,他們自己也不願意費這個心思,如果有什麽大買賣,都是各家工頭湊在一塊,找個酒肆點一些茴香豆、鹽煮筍、茶雞蛋,然後濁酒數壇,燒酒一壺,便把事情給商量好。

鹹寧市的大車行外,有個後來陸續成立的小小“聚落”,原本就是個給把式的跟班們湊熱鬧的地方,偶爾有耍錢的,也有叫賣小吃的,但隨著卸貨工用量大,這地界就成了“苦力行”工頭們最多聚集的地界。

因為和大車行還有鐵杖廟挨著,形成了兩條“L”形的弄堂,這地方,也被稱作“苦力弄”。

只是苦力們自己倒也會自娛自樂,大多笑哈哈地自嘲這是“苦力被弄”。

自嘲玩耍沒幾年,到還真是出了“苦力被”,這是被子,不過多是用茅草或者蘆花做的便宜貨。要說禦寒,也著實能管點用。橫豎苦力們也消費不起三五斤的棉被,更不要說十幾二十斤的。

“哥,你看這事體,咋說?”

弄堂裏有個酒肆,好酒不多,偶爾也確實能出個幾壇,都是一壺一壺的賣,主要賣的還是濁酒。用陵稻釀的雜酒,有時候帶點酸味,有時候還帶點苦味,但冷天裏吃了熱乎,夏天喝了發汗,消耗量倒也不小。

一個矮胖的漢子,給上首坐著的老漢滿上一杯晶瑩剔透的“燒酒”,看著老漢問道。

老漢沒說話,伸手端起酒碗,咂摸了一口之後:“這酒要得!”

用力點點頭,老漢放下酒碗,又伸手撚了一顆茴香豆,這蠶豆是老蠶豆,煮到發爛發面才入味,也不咯牙,就仿佛是硬皮包著一撮面粉,口感倒也不差。

“公主再如何,能管多少人?俺們也不能給公主添不便,是這樣的道理吧?”

“哥說的不錯。”

隔著一張桌子,還有好幾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正埋著頭在那裏扒飯,都是雪白雪白的米飯,苦力行能這般吃的,也是不太多。米飯裏頭還混了一些糜子,黃澄澄的,看上去更是讓人增加食欲。

少年們都是敞開了猛吃,桌上擺著豆子、竹筍、泡藕,還有兩大盆的肉菜,一盆是紅燒肉,油光鋥亮,很是下了本錢,都是大肥肉,價錢不菲。這年頭,油脂價格不低,精瘦的肉條,也就是精致人家才要吃。

這盆說是盆,其實就是個木桶,滿滿當當,怕不是十來斤有的。

另外一只木桶裏面盛的是雜碎,肥豬的心肝脾肺腎都有,味兒不重,腰子都是洗幹凈過水處理過的,似乎還特意油炸了一遍,更是顯得誘人。

豬肺雖說切塊,但上面的肉絲兒帶筋都去了,倒不是說酒肆的廚子地道,而是一頭豬渾身上下最是金貴的肉,不是裏脊也不是腿肉更不是肋條,正是這肺上一點點一絲絲的肌肉,要剔下來極為麻煩,一頭豬也就一二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