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理智

垂涎劍南貴金屬產出的豪門極多,若論體量,早就“衰敗”下來的卓氏,是遠不如現在的冉氏。

畢竟退一萬步來講,冉氏沒有茶馬道,還有蜀錦專賣,並且在武漢有自己的碼頭,跟武漢及揚子江兩岸諸多雄州上縣都有長遠且深厚的交情。所以卓氏想要趕上或者超過冉氏,不得不拼一把。

說到底,卓王孫之後,怎麽地也不至於成天在成都平原打轉轉,連走出去的勇氣都沒有,早晚連守家之犬也做不成。

“咳咳咳咳……”

“二郎,昨日不是還好麽?怎地又咳了起來?”

“興許是吹了一陣風。”

洛陽宮內,幫忙署理公務的李董劇烈咳嗽了一陣子,在老婆不斷的撫背下,這才換了過來。

一到驚蟄天,稍有溫差,就讓他難受至極,不但喉嚨多痰,鼻子也時不時難受,以至於大部分時候,就戴著個口罩。

他其實也心知肚明,這是體質每況愈下的表現,當年他二十多歲負傷持弓,照樣無畏沖陣,掉冰水裏也無大礙,現在……簡直是恥辱啊。

只是這等羞恥心,終究還是要收拾起來。

“這裏有香櫞片,加兩片薄荷,泡水之後當要舒服一些。”

倒不是長孫皇後懂這個,而是她自己就有“氣疾”,只是這些年沒有生產,又不斷鍛煉身體,體質加強之後,“氣疾”就不容易復發。

“久病成醫”,自然也曉得一些緩解症狀的法子。

李董自然知道這是老婆的老毛病,點點頭:“此生從未有這般辛苦過。”

聽得丈夫居然說出這般感慨,長孫無垢愣住了,片刻道:“二郎當真是辛苦了。”

自古以來的雄主,只論攢下來的家業,自己丈夫顯然是位列第一。

開疆拓土萬萬裏,不拘遠近邦國部族,競相來朝。文治教化,又開三代以來之頂峰,便是孔孟復生,也只能自嘆不如。

中國學校林立,鄉野庠序遍地,這不是文教盛世,什麽是文教盛世?

國庫、府庫更是豐裕至極,連皇帝私產,都是歷朝歷代所不能見過的。這是第一等帝王才有的能力,而做到這一切,不過區區二十余年。

至於域外強敵,盡數掃平,重復舊年“一漢當五胡”的威勢。雜胡勇士,競作爪牙;剽悍蠻夷,甘作鷹犬……這是真的正威加四海!

只是如此雄主,這光景卻是連咳嗽都止不住,時不時戴著個口罩說話,其中落差,可想而知。

“觀音婢。”

李董緩過來之後,坐直了身體,然後看著老婆,“倘我去後,不拘誰人繼位,不可同武漢作魚死網破狀……”

“二郎!”

長孫皇後杏眼圓瞪,打斷了李世民的話,“說甚麽胡話!”

“哈……”

心一軟,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既然開了頭,顯然會有東西在內心發芽。

長孫皇後知道,李皇帝也知道長孫皇後知道,知天命……就是知天命!

“那廝要做聖人,便讓他做聖人去罷!三代之後,必三族俱滅!”

像是詛咒一般,李世民聲色俱厲,“不為天子誅,必為匹夫斬!”

不問鼎之輕重,必為千古之名。

在李皇帝看來是如此的,在貞觀絕大多數名臣看來,也是如此的。

只是李皇帝這光景卻哪裏曉得,張聖人的兒子正尋思著北上京城……然後開個澡堂子搓澡。

“他非叛逆,二郎是知道的。”

長孫皇後握著李皇帝的手,像是安撫一只受傷的貓兒,很是溫柔。

就像是被順軟了毛,紮刺的貓兒又安逸地享受起來,片刻舒了口氣:“朕豈非不知耶?”

實際上,只要看張德被刺殺的次數比他李皇帝還多,就明白這種人不可能是叛逆。當然硬要說前去刺殺張德的人都是國之棟梁朝廷忠臣,他李世民也無話可說。

縱橫江湖幾十年,除了張德崛起這種套路太過別致,什麽陰損手段沒見過?

殺張德是殺,殺李世民也是殺,不外是渾水摸魚那一套。

只可惜天下承平三十余年,貞觀朝絕對貞觀,固然擺平不了張德,但換個角度來看,本朝的“護國大法師”,舍江南土狗其誰?

“人生不過百年,便算他能活百歲,也不過還有六七十載。皇唐之壽,起止百年?”

一如大多數人都在熬李皇帝去死一樣,對唐朝這個國家而言,熬死一個張德又有什麽稀奇的?

既然他要做聖人,由他去吧,只怕到時候聖人門徒先忍受不住,李殺神王誅魔之流也想證道,不屠了你個聖人,怎麽印證一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初掌權柄的長孫皇後揣摩出來的一番道理,總結起來,不過是“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罷了。

眼下張德精力旺盛,還能壓制種種需求,但總有一天人老體衰,到了那個時候,越是聖人,越是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