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穩

入夏之前蟲子就越發的多,一到夜裏,倘使沒有蚊帳,細密的蟲子或是飛或是鉆,總能在家裏肆虐。

好在京中權貴也不是用不起蚊帳的人家,這幾年流行樟木珠子來防蛀防蟲,一個個樟木小球,都是用車床車的,時有小孩拿來玩耍。倘若在京城的巷子中,看到幾個小男孩趴在地上,又有幾個男孩女孩站著圍觀,不出意外,就是熊孩子們組團打樟木珠子玩。

安國公府上,就有一台腳踏的車床,專門用來車木頭珠子賣。家中的拋光師傅手藝也好,是九江公主為數不多的嫁妝之一。

每年這個時侯,九江公主自己就會盯著產量,這算是一個產業,九江公主出品的樟木珠子,算是小有名氣的。

滋滋滋滋……嗤!

一枚珠子車下來之後,九江公主拿起看了看,然後放下:“嗯,不錯,好好幹,今年賣得好,予不會少了賞賜。”

“謝殿下……”

叮囑了一番工人,九江公主這才離開,此時天色早就黑了,不過安國公府內的樟木珠子作坊,是三班倒的,連夜都在生產。

離開了作坊,穿堂過戶九轉十八彎,這才回到了庭院住處,此時臥房裏燈還亮著。玻璃燈罩裏頭,燭火搖曳,一旁坐著安國公執失思力,正在長籲短嘆。

“駙馬,怎麽還不睡?”

“睡了的,只是……”

欲言又止,見丈夫如此,九江公主小聲道:“又做了噩夢?”

執失思力點點頭,一臉惶恐地說道:“我是真的怕了,京中遍地的惡狗,真要是胡亂攀咬,這個家……如何承受得起?二聖可不會念舊,也不能念舊,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駙馬安心就是,今日大哥回來,不是有了好消息麽?”

輕輕地拍了拍丈夫的手背,見他像個孩子一樣無助,九江公主將他摟在了懷中,柔聲道,“這麽多年,大病小災的都過去了,還有什麽不能過去的呢?今日一早,瑯琊阿姊就入宮面聖,這是好兆頭。鄒國公素來有口皆碑……”

“不要提碑!不要提!”

“不提,不提……”

丈夫在懷中哆嗦著發抖,哪裏還有當年突厥英雄的氣概,此時此刻,只是提到了一個“碑”字,就讓執失思力猶如驚弓之鳥。

“四夷懷德碑”的威力,著實驚人!

“瑯琊阿姊久不去宮中,此事,駙馬也是知道的。如今央了鄒國公辦事,便有今日的變化,可見還是有了效果。”

說著,九江公主一邊給丈夫拍背安撫,一邊輕輕地說道:“很快的,瑯琊阿姊面聖之後,想來鄒國公也會去一次的。到那時,說不定就會女聖召見,駙馬說不定就會得了賜姓,從此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會是如此麽?真會如此麽?”

“一定會的,一定會的……”

繼續拍著丈夫的後背,背脊依舊寬闊,卻仿佛是沒了脊梁一般。九江公主語氣平穩,語調輕快,仿佛這真是什麽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是搖曳燈火的照耀下,還是能夠看到她雙目中閃爍的淚光,以及咬出血來的嘴唇,她一點都不敢松懈,讓自己軟弱的一面被丈夫看到。

她很清楚,這一刻要是她不支撐起來,她的丈夫,大概最後一點勇氣都會消失殆盡,或許會自殺,或許會巔峰,總之……這個家,的確會散。

“駙馬早點睡吧,等明日,我去拜見一下瑯琊阿姊,看看有甚麽消息出來。”

“駙馬?”

久不見執失思力回應,九江公主微微一愣,忽地聽到很有節奏的呼吸聲,頓時愣了一下,將執失思力緊緊地摟在懷中,不多時,眼淚就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啪!

“五筒!”

“碰!三條!”

“弘慎,這幾日,怎地跟叔寶走得恁近?”

“關你鳥事。”

張叔叔瞪了一眼坐對家的李勣,此時李勣面前,一摞籌碼極為搶眼。

“你這就不厚道了啊,有地方發財,卻也不跟老兄弟知會一聲,實在是可惡,可惡啊。發財!”

“碰!東風!怎麽?甚麽大財,能讓叔寶都意動?見著有份,俺家大業大開銷大,如今又不比從前,住在漠北不愁吃喝。”

摸了一把毛絨絨的胸口,尉遲恭拿起茶杯“噸噸噸噸”就是一通牛飲鯨吞,“日娘的,今天這牌真日娘的邪門,拿了好牌就是胡不到,俺掐指一算,這位子乃是風水旺財之地啊。”

“你怎麽不掐鳥一算?”

白了一眼尉遲恭,左腿擱在右腿上正抖得起勁的張公謹罵了一聲,“這買賣還沒成呢,還得熬幾天。等事情成了,京城那些個物業,你們兩個倒是可以摘選摘選。老夫跟叔寶,那是只要現錢。”

“嚯!好大的口氣!”

李勣頓時眼睛一眯,“這光景,還能殺多大的豬?莫不是侯君集?這老畜生有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