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秋夜

領主要改換門庭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上下。從領民到士卒的士氣,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不過秩序倒沒有亂——畢竟這跟底層人民的關系很小。

不過家臣們的反應就劇烈許多了,倒戈向敵對陣營,並不是可以在瞬間就適應過來的。服部兄弟和毛利新助都是沉默不語,增田長盛不知道在想什麽,只有跟織田氏關系最淺的丸目長惠還算得上輕松,甚至在汎秀看來,如果不是顧及到氣氛,說不定他已經過來詢問俸祿的上漲額度了。

至於平手汎秀視作左右的兩人——

“殿下果真是要倒戈相向嗎?”

在走廊中徘徊了許久,河田長親終於忍不住走到了書房門口。

汎秀掃了他一眼,緩緩起身,將手中的書冊放在桌子上,上千拍了拍河田的肩膀,又轉身看向窗外。

“明天你與我一同前去。”

“……是……”

河田長親虛應了一聲,仍是不解,只是直直地看著汎秀的背影,不知道該不該再問。

“有話就直說吧!你在我面前,還需要有什麽顧慮。”

汎秀轉身走出幾步,又扔下一句話。

這句話的意思,儼然是要視他為親信了。對一個出仕只有半年,又是外鄉人的武士來講,這可算是厚待了。

雖然汎秀心中早已把河田列為可以倚仗的人才,但是在外人看來,他卻只不過是一個侍奉主君的小廝罷了,甚至還時常有人因為他的俊美容貌,產生不切實際的誤會。

“多謝殿下!”河田有些感動,但此刻並不是表達忠心的時候。他上前幾步,緊緊跟在汎秀身後,低頭輕聲道:

“如此的條件,就算殿下果真轉仕今川,天下人也不會有什麽非議的。”

“噢?”汎秀停住腳步,側首看著河田。

話中的意思,似乎是贊成轉仕,但語氣卻又有些保留。

“所以我才接受了今川的條件了啊。畢竟是五千貫,十倍的俸祿啊!我亦是俗世中人。”汎秀如此答道。

“可是……我卻覺得殿下是另有打算啊!”河田咬了咬牙,終於把心底的疑問說了出來。

另有打算麽……河田長親果然是敏銳的人。

汎秀輕輕搖搖頭,不置可否:“我還會有什麽打算呢?是你多慮了吧。”

河田垂首不語,只是站在身後,汎秀亦立在原地,不發一言。

沉默良久。

窗外突然飄起一陣涼風。

河田驀然擡頭,走到汎秀身前,跪伏於地,解下佩刀,雙手平舉於前。

“這是何意?”汎秀並未阻止,只是緊緊皺眉。

“臣鬥膽,肯請殿下切勿以身犯險!”接著調整了語調,輕聲但堅決地說到:“若殿下以為臣僭越,請賜一死!”

汎秀沒有回答,只是死死盯著面前的家臣。

這究竟是他的真實想法,還是故作忠直之態?

正如文學作品之中常有的那句話:若非真情流露,便是大奸大惡。

歷史上的河田長親,似乎是個名聲很好的人。而面前這個不到二十歲的武士,也實在不像是奸佞人物。

汎秀輕嘆一聲,眼神慢慢緩和起來,伸手拉起面前的青年。不管他說的話,是不是符合自己的打算。僅就這份忠心而言,卻是難能可貴。

“請殿下勿以身犯險。”

河田不肯起身,只是復述著這句話。

幾番無果,汎秀轉而有些怨怒,也不管他,徑自退回坐席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

一杯之後又是一杯,清涼的茶水入腹,神志也立即清醒了許多。

“九郎(河田的字)啊,當日你自薦門下的時候,曾經引用過已故北陸軍神宗滴公的一句話,你還記得嗎?”

“是。”

河田終於擡起了頭,緩緩道:“天下大名,惡如土岐,大內,良如武田,長尾,毛利,織田。這是宗滴公的原話。後來又有傳聞,宗滴公仙去之時,謂左右曰,再過三年,就能見到織田崛起。”

“如今織田傾覆在即……恐怕宗滴公看錯了吧。”

汎秀此語,顯然是有意為之。

河田長親沉默了一會兒,語氣依然是堅定:

“臣的想法並沒有變。”

“噢?”

“國無內憂外患者,國恒亡。織田家只要渡過此次劫難,即是否極泰來。”

汎秀下意識地點點頭想要贊同。按照歷史的軌跡,這句話不算是說錯。然而……

只要渡過此次劫難,即是否極泰來。但是要是渡不過呢?

“九郎的意思,是應該站在舊主織田這一邊,繼續抵抗今川嗎?”

“……”

河田又沉默不語了。

汎秀也並不催促他,只是懶散地坐在原地,靜待對方的反應。

“臣不敢妄言……”河田十分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然而……若為博取功名,主公定然會接受今川家的條件。若是另有打算的,想來只是出自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