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0章 肆無忌憚(第2/3頁)

沈哲子聽到這話,倒也並不羞惱,只是笑語道:“刑君忠義之言,確是振聾發聵。不過我倒有一點疑惑,去年君王陷於賊手,卻不聞刑君過江勤王浪戰之名。”

“我、我……我不過只是一介寒傖之徒,即便過江,於大事又有何益。”

邢嶽講到這裏,不免略有氣弱,繼而又高聲道:“可是你卻不同,你家本是吳中高門,門下又有郭侯這樣的人間勇將為用,何至於要為此魑魅詭計!既然有志於事功,何不堂堂正正過江勇戰!”

“哦,原來我是吳中高門,確是應該慷慨國難,從容赴險。可是如刑君所見,道暉方一過江,便是人人側目。類似尊府,自許寒傖,閉門不應。類似陳氏,稍有小隙,便以投敵要挾。我確是不乏敢戰之心,但途中荊棘蔓生,尤甚於羯奴之烈。我怕我還沒有見到羯奴,屠刀就先斬鈍!”

那邢嶽聽到沈哲子這麽說,一時間不知該要如何辯駁,不免愣在了當場。

看到這年輕人默然,沈哲子也是不免一嘆。千人自有千面,未可一概而論。他每有論事利字當先,並不是因為覺得每個人都是利欲熏心之輩,而是相對於所謂的忠義,利益才能聯合更多的人,效率才能更高。

時人確是不乏慷慨激昂之輩,但如果僅憑這些人,北伐是遠遠不夠的。這是一個力氣活兒,越多人加入,力量才能越大。又不是要以德服人,無謂強求道義上的無可指摘。

那邢嶽在道旁愣了片刻之後,撥馬行到了一邊,讓開了道路,看到沈哲子再次起行,他勒馬高呼道:“我絕非只是口上忠義,只是以往報國無門!來日沈侯若果真要北上擊奴,傳信有召,我即刻來見,只求能為郭侯營下一卒!”

沈哲子揮揮馬鞭,與其道別。如果有可能,他當然希望有更多這樣的熱血之人湧現。這一類人或許稟賦、能力有差,但越是這樣的單純的心緒,往往才能拉動世道向前。

再上路時,郭誦也言起沈哲子與塗中那些人家討論的這樁交易,只是角度有所不同:“這些人慣以閉門自守,期望能獨存於亂世。駙馬以此鼓動他們殺胡,或是有效。但這件事實在不宜毫無節制,若那些人家因此而自肥年久,待到兵強馬壯時,必將離心更熾,對於來日之江北經營,同樣隱患極大啊!而且,若有人貪心過甚而殺戮太多,因此引來羯奴回望,或會讓江北形勢更加動蕩。”

郭誦本就是出身北地,熟知兵事,既然這麽說,自然有其道理。

首先第一點,沈哲子很清楚江北這些人心跡如何,那個陳勉說的也已經很明白,江東朝廷絕不是他們投靠效忠的唯一對象,甚至在有些人心目中都不是首選對象。正因事實如此,難以用華夷大義去說動,沈哲子才不得不動之以利,驅使他們去對付羯奴。

按照事態正常發展來說,這些人在嘗到甜頭之後,勢必會追加投入,以期能獲得更大的回報。而投入的方式自然是招兵買馬,或者聯絡中原地區那些實力更大的塢壁主,實力必然會有所提升。

這些人在勢弱的時候,已經很難服從江東朝廷的管束,等到實力大起來,必然更加視江東朝廷為無物。而沈哲子所依仗的除了豐厚家資以外,就是在江東朝廷所經營起來的權勢和影響力。從這一點而言,他這做法就是在養虎為患,當自己不能再滿足那些人的時候,必然會遭到反噬。

但這是剔除了外部因素的情況,事實上這種情況根本就不會發生,因為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都不會給這些人留出太多的發展時間和機會,他們根本沒有可能壯大起來。

眼下的情況是,北邊的石勒還在穩定內部秩序,消化已經控制的人口和土地。而南方則因為蘇峻之亂而元氣大損,也需要幾年時間來休養生息。眼下的僵持只是暫時的,因而給這些人左右搖擺留下一個空間。但無論雙方誰搶先發難,這個僵持就會被打破,而這些人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趁著這段時間,沈哲子花錢請他們去殺羯奴,其實也是為了給他們增加投胡的心理負擔。彼此已有血海深仇,不敢輕易去投。要知道他們屠殺羯奴的數據可都在沈哲子手裏握著,羯胡又不是什麽有涵養的君子之族,假使他們投胡,將會面對怎樣的下場可想而知。

至於第二點,如此挑釁,會否引來羯奴的瘋狂反撲,這其實並不是沈哲子需要擔心的問題。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羯胡根本無力過江。

要知道,當年中朝南下滅吳,結束三國割據的亂世,可是從司馬昭年代就定下了策略,幾乎可以說是準備了幾十年之久,才跨過大江天塹。而且這其中,還不乏吳主孫皓自己玩死了自己的緣故。

如今的石勒雖然勉強統一了北地,但是國力較之西晉最初還是有遜,尤其內部並不安穩,並不足以支持其完成這樣的跨江作戰。哪怕是到了石虎時期,普發丁壯想要南下滅晉,仍是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