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山水之隱

茅山不比寶華山,更不要說跟荊蜀大地的武陵山、雪峰山、巫山、大巴山等雄奇山嶽相提並論了,但在江淮平原之上,也可以說是峰巒疊嶂、山巖險峻、林洞迂回、溪澗縱橫交織。

茅山作為道教上清宗壇的祖山,有第一福地、第八洞天之譽,自漢晉以降到前朝,茅山的道場逐漸發展到巔峰。

即便之前的升州節度使以及天佑帝都壓制佛道的發展,加上近百年來戰火連綿,但茅山之中還保留宮觀殿閣等道教建築近二百座。

位於雷平峰紫墟觀就擁有六座道院,只是數十年未得修繕,已經是殘破不堪,一條石徑劈山而出,仿佛一道繩索連著半山腰的道觀與山腳下的山谷。

山谷裏座落著一座小村寨,十幾戶人家聚寨而居,山上的道觀裏有十幾個年老的道人在棲息修行。

午後便陸續有大批的婦孺從山外,進入雷平峰山腳下的山谷裏,在山谷裏挨著十數戶民宅安營紮寨。

今夜天晴,星月皎潔,到午夜時分差不多已有兩三千人擠入雷平峰下占地不足兩百畝地的山谷。

道教香火不盛,紫墟觀裏也就十數年老道人守著殘破多年沒有修繕的空曠道院,看著這一幕惶惶難安。

即便進山的人群,暫時還沒有人登上雷平峰找來紫墟觀,但觀裏的道人怎麽能安下心來呢?

如今兵荒馬亂的,流民還是流匪,從來都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道人們不知道是該緊閉道觀呢,還是該打開大門,或者說派人到山谷裏打探虛實。

只是打開大門或者派人去打探虛實,又有什麽用?

道觀裏就十幾個年紀老邁的道士,平時香火不盛,除了山下的村民供奉外,主要就是靠打理觀後的十數畝菜園子養活自己,即便將全部的糧食都拿出來,也未必夠今日擠進山谷裏來的這兩三千人飽餐一頓。

這時候三道矯健的身影,從西側陡峭的山崖,借著鉤索等物,很快的爬上雷平峰,身手敏捷,仿佛猿猴一般。

觀後有一座殘舊的涼亭,居首的那名青年徑直往涼亭走去,看到紫墟觀的觀主雲樸子此時還能悠然自得的與父親弈棋為樂,完全無畏湧進來的那麽多流民隨時有可能將紫墟觀給拆了,心想父親說雲樸子乃是當世不多見的道儒真是不虛,只是觀裏的其他道士這時候心態早就崩了。

坐在紫墟觀觀主雲樸子面前的是個青矍老者,枯瘦的老臉透出大病在身的青灰色,但眼眸卻是清澈,沒有老年人的渾濁。

老者看到青年走過來,才放下手裏的棋子,壓抑住咳意,問道:“消息確認過了?”

“確切是韓謙過來了,三天前就從二叔手裏奪走兵權,將二叔、陳銘升及扈衛囚於延陵埠,對外封鎖住消息。韓謙在龍雀軍兵戶之中影響確實極大,我看二叔府上所養的家兵,也有不少人倒戈相隨,二叔與陳銘升根本就沒有掙紮的余地。”

青年有二十五六歲,看上去沒有多麽健壯,但短襟袍衫之下賁起的肌肉,透漏著絕強的力量,是自幼熬煉身體乃有大成的勇將,剛才借繩索攀百丈懸壁也絲毫不覺得吃力,他走到老者面前細稟他今日出山所偵察到的情形,說道。

“韓謙昨天夜裏,趁著天黑率部出延陵埠,摸到丹陽城附近潛伏下來,淩晨時分出一部人馬偽裝成征糧兵騙開城門,然後三四千人一鼓作氣攻入城中,僅用半個時辰就差不多控制住丹陽城。韓謙動作極快,守將對延陵沒有防備,估計都沒有摸清楚到底是哪裏來的兵馬強襲丹陽,就被打蒙了,亂糟糟一團倉促逃出丹陽,一直到午時才想到派斥候探馬到延陵埠察探。不過昨日壽州兩萬精銳剛渡江,信王那邊到天黑也沒有動靜,孩兒猜測韓謙就是有利用壽州軍精銳渡江來混水摸魚的想法,但孩兒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韓謙攻下丹陽城卻不守,最終還是帶著四五萬婦孺逃到茅山來。即使洗掠丹陽城得到百余車糧食,但也是得不償失,僅能叫這些婦孺多支撐十數日而已,韓謙何苦去惹信王?即便要說是為了報仇雪恨,安寧宮與他的仇怨不是更深,他此舉不是反而更有助於安寧宮?”

“雲樸先生可能猜出韓謙的用意?”老者問紫墟觀的觀主雲樸子。

“我這些年在山裏讀經念佛,哪裏還識什麽軍國大勢?王爺可不要拿這種問題來為難老道。”觀主說道。

“讀經念佛,你這個老道,修的也是歪門斜道啊,”老者一邊咳嗽,一邊指著觀主笑道,“你要是真不理世事,為何長鄉侯王邕出使金陵,第一時間卻先到紫墟觀來上香?”

“神陵司早就隨前朝煙消雲散,所剩余孽所懷不過都是爭權奪勢的心思,與當年據地自雄的武將雄夫有何區別?我一生癡愚,倘若沒有一點自知之明,豈不是比你那二弟還要狼狽?”觀主卻是死活不承認他與俗事有牽絆,說道,“王邕畢竟是王侯身份,又是故人之子,他要登這雷平峰,我還能攔著他不成?話說你不在洪州養著,跑到我紫墟觀來做什麽?你既便要出山,助楊元溥奪下洪州,少不得一個太師、太傅的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