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黃大人的煩惱(第2/2頁)

此時光線已漸漸黯淡,只要太陽一下山,天色就黑得很快。

朱高煦不動聲色問道:“杜姑娘說的是官話,但你不是直隸人罷?”

杜千蕊答道:“奴家是江西饒州府人士。”

朱高煦想問她更具體的地方,但想想在南京無人手,連王貴也要先跑路了,現在問來也無用。

他沉吟稍許,便聽得杜千蕊喃喃道:“離家如許多年,如今一提到家鄉,想到的,卻總是那小小的山茱萸……”

“山茱萸?”朱高煦道,“是那種長了許多小小紅果子的矮樹?”

“是哩。”杜千蕊臉上露出微微的驚喜,似乎宗室貴族就應該什麽也不懂。

不過現在的朱高煦,對這些玩意知道不少。別說常見的山茱萸,就是很多稀奇的植物也懂,前世他便喜歡種各種花花草草。

二人有一茬沒一茬地說了幾句話,外面的光線更黯淡了,所有的物什都朦朦朧朧。或許當視覺模糊時,更能激發想象。小小的茱萸,就讓朱高煦又回憶起了許多舊事,循著那光陰,記得前世老家的院子裏似乎也種過這種觀賞植物。

他微微感受到放松下來了,又有些如滄海桑田般的時光感嘆。

杜千蕊又輕聲道:“當初在家裏,農閑時成天就坐在窗邊學女紅,心就盼著,能有一間窗戶大點的房屋。沒那般悶,眼睛也不會那般累。”

說罷看了朱高煦一眼,見他十分有興趣的樣子,似乎想聽她說話,便又苦笑道:“如此長到十歲,去過最遠的地方便是村頭的溪邊。天兒熱的時候收稻子,臉脖胳膊上被葉尖兒割傷,又癢又痛,那稻子裏的細毛灰弄得滿身都是,膩在汗裏好難受,像是衣服裏有許多虱子……彼時奴家又盼著,若是有個人來把奴家帶走、從村子裏逃走,哪怕是個貨郎……”

說話間讓她沉浸在往事中,“可不敢說出來,不然人們會覺得我好吃懶做拈輕怕重。王爺也會這麽看罷?”

朱高煦搖搖頭:“世人的看法,會因身份處境不同而變化。我這樣的人,哪在意那些?不過你那時的想法,確是有些稚嫩,貨郎恐怕無法幫你。”

杜千蕊大膽地擡起頭,看著他道:“奴家想說的是,王爺不是貨郎,卻帶奴家走了。”

朱高煦聽罷不禁打量了她好一會兒,這時杜千蕊也大膽地擡起頭來,神情復雜地看著他。頓時四目短暫相對,只一刹那,她的目光閃爍,馬上挪開了。她那微妙的眼神,仿佛那難以捕捉的情緒,鼓起了勇氣、又矛盾地夾雜著自卑……

朱高煦一時間莫名有些動容,雖男女有別、古今有差,但他何曾沒有經歷過那種軟弱無奈的日子?

他暗自深吸一口氣,沉下心判斷,杜千蕊的話裏有太多細節,不像是假的;更何況那細致的情緒和動機,若這也是作戲,那她簡直堪稱影後。

沉默稍許,朱高煦故作淡然道:“杜姑娘,我不是貨郎,恐怕也不能帶你走。”

杜千蕊頓時滿臉失望憂懼,她顯然有些頭腦,很明白牽連朝廷命官的命案,不會有好果子吃。

朱高煦不慌不忙地繼續道:“因為我們兄弟還不能離開京師,你只能和王貴一起走。明早就走,杜姑娘可覺得倉促?”

杜千蕊愣在那裏,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忙道,“奴家不覺得倉促。得罪權貴,又出人命,奴家自覺脫不了幹系,怕不能善罷,只是沒想到王爺會替奴家安排。真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朱高煦擺擺手:“不必了。我既然幹了這事兒,要幹就幹到底,不然當初我為啥要管?”

杜千蕊將眼睛微微擡起,飛快地看了朱高煦一眼,問道:“王爺不會有事?”

朱高煦心頭閃過一絲憂慮,馬上便微笑道:“我是太祖之孫,打死一個不入流的小官,不會就要我償命吧?”

“那就好,那就好。”杜千蕊點頭道。

朱高煦輕輕揮了揮手。

杜千蕊忙作了個萬福,“奴家告退。”

朱高煦仍一動不動地坐在太師椅上,屋裏的光線已暗下來,他仿佛坐在陰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