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暴雨前的寧靜

京師下了一場暴雨,但兩千多裏外的北平只灑了幾滴雨。

七月初,北平的風也小了。但天上的烏雲並未散去,依然盤旋在古城的上空,連續幾日陰天。遲早會下一場大雨的,短暫的平息,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姚廣孝來到世子府門前,對著門子作單手禮:“阿彌陀佛。”

門子趕緊道:“大師裏邊請。”

姚廣孝很快在客廳見到了世子,世子一臉焦躁,坐立不安的樣子。姚廣孝便問道:“世子兩番派人找老衲,所為何事?”

世子朱高熾挪動肥胖的身體走到門口,先把門關上,徑直道:“父王是假裝的吧?”

“是的。”姚廣孝毫不猶豫地說道。

當年世子剛剛大婚,燕王就叫姚廣孝常過來教導世子;如今世子早已成年,又是燕王的嫡長子,姚廣孝覺得機密之事也不必故意瞞他。

世子微微點頭,臉色又漸漸變冷。姚廣孝觀察著,一時難以揣摩那含義。

“不久前,父王府上有人誤食君影草,被毒死了!”世子道。

姚廣孝聽到這裏,頓時愣了一下,“那又如何?”

世子道:“俺在京師時重病,險些喪命,四舅和姑父都說,極可能是中毒……那日父王府上有人食君影草中毒,症狀與俺一模一樣!當時俺就想到,在京師中的毒,可能也是君影草。

但誰會對俺下毒?在京師時,俺的飲食只有兩個早就在府上的奴婢進奉,除此之外就是俺的兄弟。

這便罷了,可俺們回北平的路上,俺的病一夜之間忽然痊愈!那時候身邊就只有兩個兄弟……以及高煦的兩個奴婢!”

世子的臉色變紅,怒氣不斷加重,“初時俺不相信,不願相信!後來找父王府上那幾個郎中,便是給中毒死掉的人診治過的人,細問了一番。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啊?”姚廣孝的嘴裏發出一個聲音,但三角眼裏根本沒有驚訝的神色。

世子握緊拳頭,在空中揮了一下,儀態盡無,漲紅的臉有點扭曲了,“到底是親兄弟?俺用一顆赤心待他,以至舍得性命,他竟然毒俺!?”

姚廣孝年紀大了、平常是比較淡然的,但這時也有點心亂……世子口中的“他”顯然是指高陽王朱高煦!眼前,世子明顯情緒上頭,十分意氣用事。搞得姚廣孝心裏隱隱有點擔憂。

姚廣孝謀劃的大事、一生的抱負,就在這段時間,他可不想在這種關頭,節外生枝!首先時機就不對。

其次姚廣孝一向與世子更近,從來都不喜那暴戾的高陽王,可是完全還沒有到那個地步、非要和高陽王正面沖突。

之前姚廣孝叫袁珙去找杜千蕊,主要只是為了想在高陽王身邊放一顆先子,僅此而已……

先試圖讓杜千蕊說君影草的事,不過是想引誘她出賣高陽王;只要出賣一次,以後她就回不了頭,從此將一直被掌握要害!關鍵在於,以後。

而且高陽王下毒的事,如果掌握了人證,也是一個握在姚廣孝手裏的把柄。出手不出手?什麽時候出手?全看以後的情況……當然不管怎樣,肯定不是現在出手。

這種手法,和下圍棋是一樣的。騰出手的時候,預先在某個必要的地盤放一顆棋子,等無數步之後,或許就用得上了。因為到了需要的時候,臨時再想辦法很不容易;只有提前很早,對手才很難有防備。

“俺要叫高煦到父王跟前,當面質問!”世子狠狠地說道。

“萬萬不可!”姚廣孝的臉色非常難看,簡直像哭喪一樣。

這種時候弄那玩意,有個屁用?再說杜千蕊那顆先子,到現在還沒安上,把柄也無從談起,無憑無據,能質問出個啥?

但是世子臉上的青色血管都現出來了,又胖又白的厚肉裏,能出現這種狀況著實不易。他的牙齒咬得緊緊的,說話的聲音完全像變了一個人。若非站在世子面前,姚廣孝肯定聽不出是世子說的話。

世子咬牙道:“俺一定要問他,究竟是不是俺的親兄弟,心是黑的還是紅的!道衍大師,你跟俺一起去!”

“世子呀!今日能不能聽老衲一句勸誡?”姚廣孝苦著臉道,臉上的皺紋都快揉到了一塊兒。

“不!”世子斬釘截鐵道,“什麽事俺都可以有回旋之地,獨獨此事不行,俺馬上就要問清楚!道衍大師,你能明白俺的苦嗎?一面被人算計毒害,差點送了命,一面自個還甘願拿命幫他……俺就算蠢,也不能這樣對待俺……”

世子雙手抓住姚廣孝的胳膊,猛地用力搖,他的眼睛裏全是血絲,“是不是所有人都把俺當一頭豬?連親兄弟也這樣對俺!俺活在這世上,究竟誰用心待過俺!”

姚廣孝無言以對,心裏也跟著一陣酸楚。

“唉!”姚廣孝唯有長嘆一口氣。世子雖然成年,還是太年輕了,總得再多一點歷練……不過,從他的用心看來,本性確實也是個良善、實誠的人,不像有些人那麽奸詐無賴。這是弱點,可又正是姚廣孝親近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