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忠烈

妙錦坐在梳妝台前,將自己打扮了一番,便看著桌面上的一條白綾發怔。

她將昨日在鐘山的光景想了一遍,臉頰、耳朵又是一陣發燙。彼時雲裏霧裏的竟然沒覺得疼痛,但過後一直到現在身上還在火辣辣地疼。以前簡直沒想過會這樣就委身於人,一向的念頭是貞潔比性命還重要。如此著實有點倉促,但若昨日再矜持不給予他,留著下地獄又有甚麽意思?

此時此刻她更留戀人世,眼角掛著淚珠。但周圍的傳言著實把她嚇到了,甚麽每天二十幾條漢子守著、甚麽脫光了衣服遊街。如此折磨受辱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妙錦尋思了片刻,景家肯定比方孝孺家還慘。方孝孺只是罵燕逆而已,但景清的做法絕對不能被輕饒……如果意圖謀刺皇帝,還能被寬容對待,那將來不是更多的人要幹那事?皇帝肯定要恐嚇世人,以儆效尤!

她不想自己死了還給高陽王和世人留下被侮辱的印象,心道幹脆化成灰算了,誰還能拿她怎樣?

想到這裏,妙錦便起身去準備柴禾和油。

……大街上人來人往,有許多官員及隨從、正在去上朝。景清在馬背上拿著剩下的一個包子、咬了一口,他的幾個隨從也買到了包子,正在旁邊狼吐虎咽。

就在這時,一個孩兒在包子鋪前面看了一會兒,可憐巴巴的樣子,然後向景清走了過去。

那孩兒離景清幾步之遙時,忽然從懷裏拔出了一把短劍,飛奔跑向景清!景清瞪眼看著那孩兒,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孩兒已沖到馬匹旁邊,拿短劍向景清腰上連捅三刀!

“啊!啊!啊!”景清慘叫三聲,立刻按住腰間,血已從官袍和手指間淌出來,人也從馬上歪倒下去。奴仆們丟了包子向這邊跑過來時,那孩兒竟然又在景清胸上、腹部亂捅了幾刀。

幾個人急忙按住了孩兒,大聲叫喊起來:“有刺客!快來人,有刺客……”

“假仁假義、叛賊奸臣,人人得而誅之!”那孩兒瞪著血紅的眼睛道。他的聲音渾厚,這時人們才發現殺人者根本不是個孩子,卻是個成年侏儒!

侏儒被按翻後,又拼命大喊道:“殺人者,忠臣方公之義子、方忠義!”

景清瞪著眼睛,滿手鮮血,指著那侏儒,“你……我……”卻終於沒說出一句話來,臉色嘴唇紙白,頭也仰到地上。

“大人,大人!”奴仆慌張地喊著景清,他的要害連中好幾刀、哪裏還有一點動靜?

消息很快傳到了景府,府上頓時一片大哭,景夫人哭天搶地,妙錦急忙帶著家奴去把屍體帶回府中,伏屍傷心痛哭時,不忘將景清懷裏的短匕悄悄拿走了。

……此時朱棣正在早朝,便見宦官鄭和彎著腰走到了禦座下面,一臉焦急的模樣,朱棣便招了招手。鄭和上前附耳道:“禦史景清,被方孝孺養子刺死在上朝路上!”

朱棣的神色微微一變,點頭不語。

等到早朝結束,朱棣才召鄭和前來細問。鄭和道:“皇爺,那方忠義是個侏儒,原是方孝孺同鄉,因鄉裏天災瘟疫,父母雙亡。方孝孺便將其收為養子,養在府上多年,平素親自教其經書道德,並為之取名忠義……”

朱棣聽罷十分惱怒,一臉殺氣騰騰。

鄭和小心提醒道:“方孝孺已被拘押,此事應非其指使。只因京師城破之前,景清、方孝孺、連楹約定自裁殉國,以表忠心;而連楹已死,方孝孺亦拒不投降,唯有景清求活。那侏儒定是為此事、而殺景清泄憤。”

朱棣冷冷道:“朕原以為方孝孺只寫文章,不想他竟養死士!今日殺朕之忠臣,明日是不是也想來害朕?”

鄭和嚇了一跳,忙躬身道:“此賊罪該萬死!”

朱棣道:“朕的大臣,想殺就殺?立刻傳紀綱覲見。”

鄭和忙道:“奴婢領旨。”

朱棣壓住怒氣,又沉吟道:“傳旨有司,厚葬景清,為他正名,朕要贈其謚號‘忠烈’。”

……

朱高煦是藩王,被安排的王府離皇城比較遠,他並未去上朝。快中午時,他才聽到景清被方孝孺的養子刺死的消息。

他先是意外驚訝,但略微一想,頓時便喜從心來!

這真乃: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個方忠義,朱高煦從來不知道還有這麽一個厲害的角色,三下五除二,頓時把他苦思不得其法的煩惱、一下子解決得幹幹凈凈!

景清不是朱高煦殺的,連一點關系都沒有,便不是妙錦的殺父仇人。而景清一死,朱高煦忙活著營救妙錦的事、便甚麽都不用做了,因為事情的關鍵人物已不復存在。

朱高煦感到一陣輕松,就好似忽然卸下了五十斤的盔甲。

他頓時就想仰頭大笑,但看了一眼倒罩房外的奴仆,他又忍住了,只得壓抑住內心的喜悅,昂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面心裏很高興,一面又不能表現出來,就像噴嚏打不出來一樣,還他娘的有點難受;又仿佛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女子,張著嘴明明想大聲表達,卻非要憋得滿臉通紅,一臉好像很痛苦的表情,看著叫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