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鐘山風雨

暴雨下了一陣就小了,鐘山上,一只臟兮兮的京巴狗從樹林裏鉆了出來,用力抖掉身上的雨水。它走到一處流淌著清澈積水的山壁前,偏著頭伸出舌頭飛快伸縮“吧唧吧唧”喝了一陣水,又甩了一下身上的濕毛。

不遠處就是一間小廟,大雨方過,雨水正沿著瓦頂從屋檐上往下淌,擊打在地上的水坑裏,濺起白色的水花。

妙錦的聲音道:“我全身都濕透了,怕被人撞見,怎麽下山呀?”

朱高煦從懷裏掏出一枝火折子,早就濕透了,他便扔在旁邊,接著又拿出了火鐮、火石。妙錦見狀詫異道:“你還帶了此物?”

“今天出門辦事,帶了一些隨身之物。”朱高煦點頭道,便去墻角將茅草抓了一把過來,又收集雜亂地面上的破木頭,折斷後做柴禾。他一面忙活,一面道,“綢緞衣裳輕薄,很容易幹,把你的衣裳烤幹再下山罷。”

很快房子裏就升起了一堆火,池月蹲在火前,伸手烤起火來,她本來打扮得很精致,此時頭發衣服已是一片淩亂。

破廟裏連窗戶都沒有,采光非常差,生火之前光線很暗。此時那艷麗的容貌在火光下泛著鵝黃的光,好似一副絕美的油畫一般。

就在這時朱高煦便開始脫袍服,池月有點緊張地說道:“你作甚?”

“我把裏襯脫下來撕開,做成繩子。”朱高煦指著墻,“一會兒你的衣裳要搭起來,才好烤幹哩。”

池月聽罷臉一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卻終於沒出聲。朱高煦已經把裏襯也扒了,變成了光膀子,妙錦蹲在那裏,忍不住又時不時地看他一眼,她的身子愈發緊張了。

朱高煦做事幹脆利索,麻利地做好了布繩,便橫拉在破屋子裏。他又把門也關上了。

池月見狀,紅著臉動彈不得,十分慌亂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她才顫聲道:“你轉過身去,不準回頭!”

朱高煦便轉過身去,背對著裏面。

火堆旁邊悉悉索索的一陣響動,有潮濕的木頭在火中偶爾發出“噼啪”的輕響,除此之外周圍一片寧靜。

“好了麽?”朱高煦問道。

“嗯。”池月的聲音輕輕應了一聲。

朱高煦便轉過身來,見各式女子的衣物都搭在了布繩上,便如一道帷幔一般、位於火堆旁邊。他似乎有點失誤,若是拴繩子時、將火堆擱在裏面,內亮外暗,他就能看黑白影子了。現在火堆在外邊,甚麽也看不見。不過如此朱高煦可以烤火,卻沒那麽冷了。

就在這時,忽然“嘩”地一聲,一陣大風吹來,猛地把門吹開了,連那繩子上的衣物也被刮得散落一地,屋子裏頓時一聲驚呼。

朱高煦一愣,見池月滿面通紅,急忙蹲下身蜷縮在火堆旁邊。

他呆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忙轉身去關木門,又找了一根木頭頂住。就在這時,她發顫的聲音忽然道:“漂亮麽?”朱高煦聽罷,轉過身來。這時池月擡起頭看著他,倆人面面相覷,說不出一句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池月深吸了一口氣,竟然緩緩起身輕輕踮起腳尖在火邊轉了兩圈,柔聲道,“高陽王,你要記住哦。”

她的杏眼天生嫵媚、容顏艷麗,在這破舊的木屋中,借著粗劣的篝火,此情此景,仿佛夢幻而不真實,但又那麽細膩,連她耳垂上的銀飾紋路也真真切切。

她的嫵媚、羞澀、害怕、緊張,無數矛盾的東西,卻都在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上,融在了一起。

朱高煦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的話。

池月又幽幽說道:“記得在清泉寺相見,我就說,高陽王的話那麽暖,懷裏也一定很暖和。你讓我死在你懷裏罷……”

朱高煦似乎明白了什麽,搖頭道:“你不要著急,我有辦法,會處理好那件事。再等兩天,只消兩天時間!”

池月也搖頭,輕咬了一下朱唇,紅著臉道,“高陽王,抱我。”

朱高煦額頭上的筋又鼓了出來,終於緩緩向她走過去。

池月將頭柔柔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邊像咒語一般輕聲念道:“我要你記得我的好,要你心痛、抱憾,這樣你就能永遠記住今日的我。那我便沒有死,依然留在這世上……”

風又起了、在小雨中刮得十分猛烈。那樹梢的枝葉在不斷地搖動,路邊的絲麻草在風中像瀑布一樣飄蕩。

風灌進了門縫,那聲音十分大,嗚嗚的風聲異常忘情。搭在布繩上潔白的絲綢裏襯、刺繡的兩朵花兒嫣紅鮮艷,被門縫裏灌進來的風吹得像風帆一樣鼓起了很高,柔軟的面料在風中蕩漾起伏便如波濤一樣洶湧。

……

昨日下了一場暴雨,很快就消停了,但風一直持續到今天早上。

一大清早天還沒亮,景清便起來收拾好了。他穿上了嶄新的白綢裏襯,將一條白綾系在腰間,然後把帶鞘的匕首好生插在腰綾裏,他盯著銅鏡中的自己,臉色沉靜地將幹凈的團領官服穿在外面,官服剛剛熨過,折疊的筆直紋路尚且可見。然後戴上烏紗帽,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