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醒著與清醒

夜色漸濃,王府內的景象、在燈火下更添華麗光彩。

朱高煦沒有回他的寢宮,徑直去了杜千蕊那裏,因為杜千蕊就算察覺到了甚麽,她也不會說出來。

宮室兩側的廊房,其中的一處院落就是杜千蕊的住所。朱高煦在桌子前坐下來,等她去準備幾樣酒菜上桌;他到現在還沒吃晚飯。

這時朱高煦擡起袍袖,湊到鼻子前聞了幾下,隱隱還有沈徐氏身上的氣味。

果然杜千蕊甚麽都沒問。她把酒壺拿上來,親手給朱高煦斟酒,輕聲道:“妾身吃過了,便陪王爺喝兩盞酒罷。”

“你也坐。”朱高煦好言道。

“謝王爺。”杜千蕊款款入座,又小心問道,“王爺愛聽戲哩?”

朱高煦頓時便想起了沈徐氏的梨園,心道杜千蕊可能知道他去過,只是不提沈徐氏罷了。他便隨口道:“談不上愛聽,不過有了城市,這些東西都不可忽視。”

杜千蕊饒有興致地望了朱高煦一眼,含笑道,“妾身記得王爺說過這樣的話。”

她明明在對沈徐氏的事兒旁敲側擊,卻暗示得很隱晦,並未讓朱高煦感覺難堪不快。朱高煦今晚首先想到來這裏,大概也是這個緣故。

朱高煦一邊吃著她親手做的菜,一邊與她輕松地說著話,“我說過麽?”

杜千蕊點頭道:“彼時妾身自稱會一些雕蟲小技,不過為了討人歡喜;王爺便說,音律、繪畫都很重要,因咱們不是蠻夷。”

“哈!”朱高煦笑道,“千蕊的記性真好。”

杜千蕊低聲道:“王爺對我說過的話,我都記得。”

朱高煦聽罷不禁側目看她。杜千蕊的個子嬌小,臉也小,不過或許正因如此、才顯得很飽滿。她的大眼睛極能表現她的情緒,稍有動情,眼神便顯得特別多情。

朱高煦偶爾看她一眼,倆人目光交錯,她就會帶著些許婉約羞澀的意味閃躲。今夜的夜色,不僅漸漸涼爽下來;更叫人感覺到幾分柔軟的東西,讓夜色如水一般緩緩流淌。

他們都沒有再說話,好一會兒默默無語,卻並不顯得是冷場,好像是舍不得打攪了空氣中隱隱的悸動一般。

過了一會兒,朱高煦才自嘲地微笑道:“我這個王爺沒什麽學識,不過也學了一些淺顯的學問……”

杜千蕊擡起頭、輕輕搖了一下,眼神裏帶著仰慕。

朱高煦見狀,便若有所思地接著此前的話題,道:“治人,說到底是想奴役人。一開始的治人者、是把別人當奴隸,強迫奴隸勞作。可很快他們就發現,這樣的法子所得太少。

大概從春秋戰國開始,治人者開始用封建制度,給予人們一些自由。如此反而謀得了更多好處。

不過一切都在變化。城市越來越大,城鎮人口越來越多。城鎮裏的工、商業產生財富的周期,比耕種更快。

治人者要人們留在城鎮裏,心甘情願、拼盡全力地為其賣力,便需要這裏有足夠的吸引力。除了豐富的貨物,戲曲、歌舞、文化都是文明的進步,甚至更好的窯子和更漂亮的窯姐,也是人們留戀城鎮的理由。既然如此,咱們為何要在道德上分出高低?”

杜千蕊聽罷小嘴微張,輕聲贊道:“王爺的學問,非道德文章可比哩。”

朱高煦卻微微搖頭:“我兒時雖舞刀弄槍、不愛讀書,但知聖賢的道理,才是最高深的東西,那是哲學。世人覺得毫無用處,只因為大多數人、並未身居高位;身居高位者,也可能屍位素餐。”

杜千蕊若有所思地微微點頭。但朱高煦知道,一個小女子無法真正理解他的意思。

這時杜千蕊柔聲道:“王爺只聽過我唱小曲,我也會唱戲的。”

朱高煦饒有興致地說道:“何不現在唱一段讓我聽聽?”

杜千蕊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默默地醞釀了片刻,她便開口唱了出來:“最喜今朝春酒熟,滿目花開如繡。願歲歲年年人在,花下常斟春酒……”

朱高煦認真地聽著,至少在他聽來,杜千蕊唱得並不比李樓先差。朱高煦心道:頭牌、名妓、名媛,有時候不過也是捧出來的;像沈徐氏這樣的金主,他們的影子在幕後,卻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或因禮數的緣故,杜千蕊在朱高煦面前低眉順眼,不會長時間直視著他。但她唱起戲來、只為朱高煦一個人唱,眼神的喜怒哀樂演繹也是表演,她便會看著朱高煦,目光流轉,叫他感受到另一種情意。

那動人的聲音、溫柔委婉的氣息,讓朱高煦覺得,今夜還可以和杜千蕊繼續纏綿。

待她唱完了一段,朱高煦聽懂了戲詞,便說道:“千蕊唱得好。不過這子孝妻賢、忠孝兩全的《琵琶記》,漸漸不如《西廂記》這樣的男歡女愛受歡迎了哩。大夥兒若有得選,可不想只被朝廷‘教化’,卻想要有黃金屋、顏如玉,至少在聽戲的時候可以高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