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瞻壑

外面雄壯的重檐宮殿之間,雪雨紛紛,禦門內卻是古色古香、溫暖寬敞。文武大臣們,大多在相互交談議論,隱約中能叫人聽清兩句話,大夥兒在廟堂上的言論大多與禮法和道德有關。

因為站在帝國中心的、多是規則的制定者,評論諸事,都得站在道理禮法這等家國基石的高度考慮問題;特別在人多的場合,這樣才能顯得有深度。

皇帝朱棣一言不發,他顧不上與大臣們說話,此時正在看高煦的奏書。高煦的奏書裏寫的東西,卻恰恰相反,完全無關道理,只有利益的反復權衡……

高煦認為,從元朝到大明朝初“析麓川地”之前,雲南邊境最棘手的勢力是思氏。直到現在,最逆反、不服王化的也是思氏。

不過麓川王國瓦解後,孟養司思氏的地盤人口、已不足以造成根本的威脅。反而緬甸、木邦兩地的土地人口日漸發展,目前雖未有反叛跡象,實力卻不容忽視。

……所以高煦以問罪思氏的名義,抓住時機發動了孟養司之役。

此役達到之目的,首先要給思氏以迎頭痛擊,滅掉其目中無人的囂張氣焰;警醒其它土司、震懾諸部,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戰場上的勝利,還能削弱思氏兵力,暫時解決雲南的邊患,在一定時間內保障西南無事。

然後,又不能徹底瓦解思氏勢力,以免給周圍土司以兼並孟養司地盤之機。

……高煦在此權衡之下,只拉攏了平緬司刁氏參與此役。因為刁氏是在“麓川平緬軍民宣慰司”瓦解後、由大明朝廷強行扶植起來的勢力,比較恭順。

大戰結束後,高煦趁勢將明軍據點擴張至孟養司,與刁氏一起維持孟養司部分地區的統治。最後與思氏議和,仍將剩下的地盤交還思氏。

緬甸、木邦二司,沒能在此役之後兼並到土地人口。

於是最後得利的,不是那些隱患勢力,而是大明朝廷。大明官軍在邊境人口有限的情況下,能繼續將勢力範圍和軍事據點外擴,便可以更大地保障雲南地區的安全。

……

朱棣放下手裏的奏書,轉頭看了一眼宦官侯顯,脫口嘆了一句:“最像朕的,還是高煦哩。”

這時朝臣們漸漸停止了說話聲,躬身面向上位侍立。皇帝卻沒有再繼續說話,他坐在那裏,手掌按在那幾張紙上久久不語。

過了一會兒,朱棣完全沒有對孟養司之役作出任何置評,徑直起身揮了揮手。

宦官侯顯忙道:“皇爺今日聽政罷,諸大臣若有事,明日再議。”

眾人紛紛行禮恭送皇帝。

朱棣披上一件貂皮大衣,坐禦輦過了乾清門,從斜廊步行過去,進了他熟悉的東暖閣。

乾清宮附近有東西兩處暖閣,位於後宮區域,作為皇帝尋常休息的地方;後來也是皇帝私下辦公、接見近臣的所在。但朱棣很少呆在西暖閣,他喜歡來東暖閣的緣故,或許僅僅因為當年太祖和皇侄建文、都愛呆在這裏。

朱棣走過隔扇,只是看了一眼裏面那道墻壁,跟著進來的宦官侯顯就馬上去拉開了簾子,露出了一張大地圖。這等事,宦官們壓根不需要皇爺吩咐。

朱棣自然而然地走到墻邊,目光立刻瞧向下方的那塊地方,安南國在圖上的位置。

良久之後,他轉過身來,一眼看到了侯顯,便開口道:“前幾天不是定好了,派李琦去安南國責問胡氏?你現在吩咐李琦、再辦一件事:叫他從安南國回來時,去見高煦一面,問問高煦安南國的事兒。”

侯顯抱住拂塵彎腰道:“奴婢遵旨。”

安南國的事,從永樂元年鬧到南京,直到現在還沒完。

先是安南國前宰相胡氏謊報了安南國的政變,稱原國王陳氏病死無後。然後陳氏舊臣呂伯奢到京告狀,接著老撾宣慰使派人送來了王族宗室陳天平,於是安南國政變、胡氏欺騙宗主國皇帝的陰謀逐漸真相大白。

最近大明朝廷諸臣反復爭執,朱棣終於向文臣們作出了一定的妥協,決定先遣使去安南國責問胡氏。

派遣的大明朝正使,就是那個禦史李琦。李琦還沒出發,年後應該能出京了……

侯顯退出隔扇,朱棣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這時朱棣提起了硯台上的毛筆,在硯台裏蘸了兩下,下筆就寫了兩個字:瞻塏。他想了想又寫了個“東”字。

他掀開那張紙,又在另一張紙上寫道:瞻壑。

年前太子、漢王的妃子都生了兒子。此時朱棣已經寫了兩個皇孫的名字,太子的兒子是郭次妃所生,名字就叫朱瞻塏;漢王的兒子是漢王妃所生,叫朱瞻壑。

皇帝現在才給孫子取名,或許是因為名字實在不太好取。朱家宗室以五行取名,雖然這才是太祖的曾孫輩,但已經有很多宗室人口了;一時要找那麽多土字旁的字,並不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