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下雪下雨

整個皇城都籠罩在雪花之中,萬物就像被禁錮在了其間,無處可逃。不過真正禁錮人們的,還是那堵高高的紅色宮墻。

在皇城裏的東邊,興慶宮和大善殿之間有一大片空地,“祈福觀”就建在靠宮墻的位置。

道觀實際是一座小院子,院子裏修了一座台基,台基上建一座道觀。妙錦就在這座道觀裏,每天為徐皇後祈福消災。她有時候會被準許去見徐皇後,但平素不能隨意進出院子。

院子圍墻很矮,在道觀裏面,就能看到外面的光景,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到皇城外面的景象,只有那堵宮墻才讓人感到壓抑。

宮墻比不上南京城的城墻厚,卻非常高;高得不僅能限制人翻越,隔著一堵墻,外面的景象連看也看不到、聽也聽不到。人在皇城裏,唯一能看到外面的東西,就是慘白的天空。

一道紅墻之內,就仿佛完全與世隔絕了。

妙錦站在道觀外的台基上,看著漫天的雪花,捧起手輕輕吹了一口白汽。她的神情帶著一絲冷笑,盯著那道紅墻,又將目光看向墻內的一株很大的月季殘枝。她心道:這皇城裏,唯一能探到墻頭的東西,恐怕只有那大株月季了。

四面的宮室殿宇修得高大宏偉,檐牙雕琢十分華貴,但恰恰沒有什麽植物,尋常地方連顆樹也沒有。唯獨那株月季幸存了下來,或許它的枝葉太細了,無法承受一個人順著它的枝葉攀爬,所以才沒有被鏟除。

這兩年以來,妙錦漸漸猜測到了一件事……皇帝在心裏,其實很懂得、這些住在紅墻裏的女子們是甚麽感覺。所以他才用這種不動聲色的手段,想逼迫妙錦就範,甚至想要她主動去爭寵!

宮婦們住在這裏真的太無趣了,太沒意思了!妙錦自認,雖然她不是個清心寡欲的人,但也很能靜下心坐得住……直到她被關在這裏,才真正地感受到了甚麽叫百無聊賴。

然而,最難熬的並不是無聊;以前妙錦也在宮裏住了很多日子,卻沒覺得太難過。

宮裏的人們,最難抵禦的、恐怕是那種毫無希望的煎熬。

一輩子都得這麽過、老死在這裏,人一想到這裏、就特別容易抓狂。這種煎熬,會漸漸地侵蝕人的一切,最後才不顧一切地去爭搶那根毫無意義的救命稻草:皇帝的寵愛。

天下財賦聚集之地、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的皇城,卻能叫宮婦們把日子過成這樣的感受,也是很神奇的事。

於是爭寵成了她們唯一有意思的事。

妙錦每天的空閑時間很多,有時候會想……

大家爭得頭破血流的東西,其實仍然沒甚麽意思;那些身份和殊榮、不過存在於紅墻外的人心裏。人們爭的東西,並不定是因為它有多好,而是得到那點好處的機會也太少,很多人搶的東西自然就顯得珍貴了。

不過每個人眼裏看到的東西不一樣,至少妙錦並不稀罕這一切。

……妙錦不是被打入冷宮的人,名義上正在為皇後祈福。所以宮女宦官們對她還是很客氣,見面還會說說話。

朱高煦在雲南開礦、與土司作戰、送“天作之合”、生了兒子等事,妙錦陸續都聽說了。

妙錦明白他的處境,現在忤逆皇帝的意願,於事無補,只有死路一條。她能隱隱感受到高煦所作所為,正是在無奈地討好著皇帝。

這完全不出妙錦的意料,在她心裏,高煦就是個忍得住不做無用之事的人……不輕舉妄動,至少還有一絲希冀;否則連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在許多百無聊賴的日子裏,妙錦把每一次的相遇,都反復回憶了很多遍,不放過任何一處細節。每一件事都讓她堅信:高煦心裏肯定也在惦記著自己!

後來回憶得習慣了,這件事,反而成了她生活裏少有的、很有意思的事。

一陣寒風夾雜著雪花吹來,妙錦凍得打了個寒顫,她望著天空心道:雲南應該是不下雪的,現在會下雨麽?

妙錦覺得身子快僵了,正要轉身進屋。這時便見一個人提著東西,向這邊走過來了。

那人有點眼熟,妙錦便駐足又看了過去。等那人走得近了,她才看清,原來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宦官,手裏擰著一只食盒。

片刻後,妙錦的嘴唇張開,杏眼也瞪了起來,一副驚詫的表情。她好不容易才沒發出聲音來。

小宦官沿著石階走到台基上,看了妙錦一眼,彎腰道:“大姐姐還認得我呢?”

“裏面說罷。”妙錦忙帶他走進道觀。她掩上房門,馬上就上下打量起小宦官。

小宦官道:“大姐姐這屋裏沒別人嗎?”

妙錦搖了一下頭,神情依然沒有恢復平靜,她脫口道,“孩兒長得真快,才五六年沒見,你就長這麽高了……”

小宦官嘆了一口氣,露出了與他年齡不太相稱的神態,說道:“我離開北平快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