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七章 將有一劫

皇城行新君登基大典,熱鬧非凡。而同在京師的魏國公府此時卻十分安靜,徐輝祖的病已經痊愈了,從太平州戰敗回京之後,他的病也沒有復發。

徐輝祖現在的待遇,與當初邱福是一樣的;府邸內外,全是新皇那邊派來的人!

因為他是直隸會戰的敵軍主帥,一些伐罪軍將士進京後就想抓他。不料徐輝祖拿出了徐家的免死鐵牌,當眾稱他是開國大功臣之後;前來魏國公的武將也不想出頭,叫人看住府邸了事。

像徐輝祖這樣並未擁立新皇的人,並不止一個。像戶部尚書夏元吉、這三天都沒去戶部上值,更沒有上表勸進,也是呆在家裏沒動彈。

徐輝祖從太平州回來後,一直沒出家門;當時連洪熙朝廷也沒人理他,估計朝廷都懶得找他論戰敗喪師之罪了……畢竟太平州官軍戰敗之後,整個朝廷完蛋就在眼前。

不過他在府上,還是知道了高煦今日登基、等等大事。

在今天這樣的大日子裏,徐輝祖表現得非常冷靜,他一早上起床,便在書房裏抄寫徐家的祖訓。連門也沒出一步。

快到中午的時候,一個老頭躬身走進了書房。

徐輝祖微微側目,但手裏沒停,依舊端坐在書案前,一筆一劃地工整抄寫著字。

老頭上前輕聲道:“老奴在門子那裏,與一個武將談了一會兒、套了個近乎。新君的年號已經頒布了,叫‘武德’。”

徐輝祖一聽,緩緩將毛筆放在硯台上。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這對俺大明朝,不是好事。”

過了一會兒,他又搖頭冷笑了一下,說道:“這個年號必定不是高煦身邊的謀士想的,俺估摸著,是高煦自己想出來的玩意。大明立國已四十載,高煦既不是打天下的開國皇帝,他還用‘武’字,是打算繼續打仗、窮兵黷武治國麽?”

武德這個年號是以前用過的,不過年號可以重復使用;前一個用年號的人也沒甚麽道德汙點,以大明朝的制度也不可能再發生類似皇子政變的事、連機會也沒有。這些都問題不是很大,徐輝祖最在意的,顯然是那個“武”字。

老頭拜道:“您說得是。”

徐輝祖面有譏色,接著又露出憂心忡忡的模樣,喃喃說道:“太祖高皇帝創業何其之艱,基業怕是要敗在高煦之手!此人叛道離經,心中毫無忠孝美德,偏偏成天把忠孝二字掛在嘴上;別人看不破,俺是他大舅、看著他長大,還不知道嗎?

俺覺得他打仗頗有一手。可俺觀之、高煦毫無文治本事,只知狡詐手段;暗地裏更是對先賢道德、嗤之以鼻!高煦根本不懂,俺大明朝以道德人心治國、教化天下,若沒有了這些東西,世間豈不亂套了?萬一天下紛亂,他縱是再能打仗,國家如何受得了連年平亂?

俺大明朝,此時將有一劫!”

老頭聽罷,好言勸道:“眼下主人已管不了國事了,您保重身體,少些操勞罷。”

徐輝祖馬上聽出了言下之意,坦然地說道:“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要殺便殺,何懼之有?你們不必擔心,徐家中山王之後,俺又是他親大舅,他不敢明目張膽動徐家;他對俺起了殺心,也不過只會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罷了!”

……新皇登基這一天,姚芳已經徹底明白了:聖上(朱高煦)不會給姚廣孝定罪。

因為在聖上登基之前,當眾說了一番話,言稱只誅參與了謀害先帝的首惡,余者無罪。這一席話,姚芳也是聽見了的。

姚芳又聯想到聖上的態度:世人皆知道衍是先帝的心腹,將先帝之死牽連到道衍頭上,反而讓整件事的可信度都降低了。

從利弊上看,確實是這樣的道理。但姚芳不解氣!

他苦思了幾日復仇的法子,仍然苦無良策。此時姚芳再次出了內城東北邊的太平門,輕而易舉地走進了慶壽寺。聖上登基之前,親口叫姚芳與杜二郎(楊勇)暫且掌管著錦衣衛,他要進出慶壽寺這等地方,並不難。

慶壽寺周圍各處已被將士看守,不準僧人們進出。主持道衍沒地方去,必定還在裏面的。

姚芳一臉百無聊賴般的神情,他這陣子忽然覺得活著沒啥趣兒一樣。王姑娘死了之後,他的那陣子最悲痛傷心的感受已有所緩解;而今平常時候,他便是覺得無聊、好像總是少了點甚麽。

他有點吊兒郎當的樣子,大搖大擺地走了主持房。裏面還響著“篤篤篤……”的木魚聲,正是道衍在敲木魚,似乎新皇登基的大事他也漠不關心。

道衍感覺到有人進來,微微側目,三角眼瞧了一下姚芳那站立不端的模樣;道衍只瞧了一眼,繼續默默地敲著他的木魚,並一邊數著手裏的珠子。

看起來道衍既無懼意,也看不出有甚麽樂趣與留戀,正應了佛家那句話“一切皆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