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六章 平靜的戰場

晚春的三月、並未讓朱高煦感受到甚麽傷春悲秋的氣氛,因為天氣晴朗之後,越來越暖和了。然而這平靜的時節,不能讓他借景抒情,表達他內心的動蕩不安。

清晨華麗宮闕之間,濕潤的霧氣籠罩著庭院裏的草木、走廊,鳥雀不知在何處鳴叫,花香在空氣裏隱約可聞。

朱高煦走過斜廊,來到了離他起居之處最近的東暖閣。

裏面有人已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司禮監的宦官把奏章送進來了,宮女正在往香爐裏添炭和香料,氣味仍然是天竺香。只因有一次,朱高煦誇了一句香料氣味很別致。

不一會兒,妙錦也走了進來,她拿了一本冊子過來,翻開其中一頁,請朱高煦看。上面記著本月要做的大小事情,最重要的幾樣用藍色加大的字體書寫。

朱高煦讓妙錦旁觀政務,確是幫了他一些忙;她喜歡把事情寫下來,讓日子更有條理。但這並不是朱高煦的習慣,他很少動筆記錄,一般只是記在腦子裏。

三月間要做的正事,最重要的是朱高煦要親自主持殿試。中央一級的科舉考試,在同一年的春季有兩次,第一次叫會試,第二次叫殿試。會試中榜的人士叫貢士,他們其實就相當於進士級別了;因為接著參加的殿試、晉級為進士,並不會有人落榜,殿試只是排名次。狀元榜眼探花甚麽的,就是殿試考出來的。

會試殿試與後來的高考不一樣,因為會試中榜的人,直接就會成為大明王朝的國家統治者。而且有南北籍貫的限制,大概是北方取四、南方取六。只因洪武年間有一次,會試主考官錄取的人、全是南方籍人士;太祖聞北方人請願鬧事,盛怒之下把主考官逮捕,又舉辦了一次全部錄取北方人。後來朝廷妥協,逐漸形成了現在的制度。

其次還有一件必須要辦的事,便是正式冊封莊妃、莊嬪。

不過這些必要的事務,朱高煦並不是很重視。都只是一些按部就班、照以往的經驗和規矩做一遍的事。他最關心的事,是最近一直在謀劃的向海洋擴張的國策。

所以朱高煦既沒有看奏章,也不召見大臣,他坐在椅子上,一大早就發起呆來。

不知過了多久,妙錦的聲音驚擾了朱高煦:“聖上有何煩惱?”

他聞聲擡起頭時,見妙錦站在旁邊、目光正觀察著自己,而暖閣裏的宦官宮女已經不見了。

或因妙錦比朱高煦的年齡稍大,且常有自認長輩的心態,她的目光讓朱高煦感受到某種母性的東西。他一時間心神動搖,便脫口道:“我有時候會感覺到仿徨,還有恐懼。”

妙錦聽罷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聖上不是現在才會如此,‘伐罪之役’時,每逢大戰之前,聖上何時安生過?那時覺也睡不著,而今總比當初好多了罷?是不是因為無法確定事情的結果,聖上在擔心勝敗?”

朱高煦一想,好像還真是那麽回事,頓時有一種知己之感。他便忍不住說道:“國政就是戰場,只不過戰爭是矛盾最激烈的表現。”

妙錦的目光柔和了一些,輕聲問道:“聖上在擔心甚麽?”

朱高煦道:“我在擔心甚麽?偶爾我也覺得,只是自作自受罷了。

你看這朝廷,數百年間完善了科舉制度,從全國選拔出官員;然後這些官員以理學道德為標準,有成熟的行政機構與制度,將國家治理得還算有秩序。哪怕是在內戰動蕩的幾年,依舊沒有摧毀穩定的統治體系。

朕在這皇宮裏,幾萬人服務著飲食起居,還有鴻臚寺等衙門在采辦食材,各地將最好的特產進貢上來。有時候朕覺得,自己就算成天享樂,也不會出多大的問題。那我折騰個甚麽?”

妙錦沉吟道:“大臣們或許也不願意聖上‘折騰’,您若只顧享樂,他們會更滿意。”

朱高煦贊同道:“妙錦不愧出身官宦之家。”

他接著說道:“而海貿擴張、商業化,存在著各種各樣的未知風險。極可能會沖擊現有形勢,加重多寡不均、人心浮躁、世道混亂。最讓朕擔心的是,局面無法控制時,會危及統治……比如現有的保甲制度,將大多數百姓限制在土地上,便讓國家基礎十分穩定;但工商業興起,恐怕人口就要加快流動了。

到那時候,那些獲利的勢力,朝廷是指靠不上的。只消仔細揣摩,咱們就能明白,各方勢力都只顧自己的利益,沒有人願意吐出肥肉,這不過是人之本性……”

朱高煦還想說歷史上明末的狀況,但說出來必定很怪異,便作罷了。

他以前從電視網上得到的信息,認為明末士紳中存在一種大官僚大地主大資本家的合體怪物,集中權力、資本、土地等資源於一身。於是明朝有些地方工商業繁榮,一些人積攢了大量美洲曰本運來的白銀、驕奢淫逸;大部分地區卻餓殍遍地易子而食,苦不堪言。那些得利的士紳,卻並不願意承擔起應有的責任,他們只顧自己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