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六章 失我諒山

張輔等大將率領的京營三萬多人、攜帶大量火器,先坐著巢湖水師的戰船,輾轉到了桂林府,水路將近三千裏,用了超過一個半月時間;若非沒有江河水路設置,明軍步行花的時間只會更長。

裴友貞在廣西布政使司治所,拿著聖旨叫各地官府召集了大量徭役壯丁、官船,水陸並進,把京營官兵的家當送到了南寧府。大夥兒在南寧府,得到了從廣西、廣東征調的數萬衛所軍,繼續向安南國方向進發。

大軍通過原先的邊境、鎮夷關(友誼關)時已經是九月中旬了。

按照安南國的季節劃分,上個月就已進入旱季;而旱季又分涼季和熱季,其中涼季無疑是最舒適的季節,顧名思義涼快不熱,而且道路幹燥好走,病蟲也少。這個涼季只有秋冬的部分月份,三四個月時間。然而明軍卻要花一個多月在路上。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朝廷從決策到發兵、時間已經夠短了;如果錯過今年的旱季,只能再等一年多時間。

柳升跟著張輔,騎馬沖上了一個山坡,他見張輔的臉色不太好,卻不知道是不是浪費了時機的原因。

但或許讓張輔不開心的,其實是柳升自己。一路上,柳升總覺得張輔說話有點嗆人。

此時柳升便沒吭聲,免得自討沒趣。諸將一起向南邊眺望著,大地上還籠罩著些許霧氣,不過站在高處已能看見、那邊是一個小盆地;周圍都是山林,唯有前面,有一片稍微平坦的地方。

“支棱隘。”有個武將說了一聲。

但那是安南人的名字,現在明軍給它取了個新名字:諒山衛。

從中原王朝入安南、東西兩條路,走廣西要比走雲南近;而從廣西一過諒山地區,便是紅河平原地帶,一馬平川。所以安南人有一句諺語:失我諒山,則失天下。

話雖如此,安南國卻一直沒在這裏設置比較大的建制。究竟怎麽回事,誰也不知道;或許因為補給問題,讓安南國政府難以長期維持?

周圍的山區住的都是瑤族、苗族等部族,經常叛亂;安南國也是一個有很多少民的地方,他們難以從少民部族那裏收到足夠的稅賦。

但是當今大明皇帝朱高煦剛剛登基,便立刻下旨在諒山地區設衛了。明朝官府不僅抽調了東關(又名升龍,今河內)的兵力在這裏屯田、建城;還修建了驛道,設置官鋪、驛站、屯堡體系,並讓安南都督府和廣西布政使司,不計損耗沿驛路補給此地。

柳升一路走來,又站在山坡上瞧了一會兒地圖,心下不僅感概:有一個本身就是帶兵統帥的人做皇帝,至少打起仗來會省事不少。只有會打仗的人,才不需要征求大臣們的意見,自己就明白哪裏是兵家要地。

不過柳升沒有說出來,因為張輔仍然不太高興。主帥一臉嚴肅地審視著山川、以及驛道上的軍隊,那副表情叫人有些畏懼、不敢輕易造次。

山下的這股明軍人馬,包括衛所軍、以及輜重營將士,總兵力只有幾萬人,但在這條山林間的驛道上行軍,仍然十分宏大,浩浩蕩蕩的隊伍不見首尾。

四面的山林很靜謐,明軍控制了整個地區,行軍沒有出現任何意外。只有軍隊動靜的場面,莫名籠罩著一種威嚴與肅穆氣息。

步騎的腳步聲如同某種樂器合奏一樣,保持著均速的節奏,在牛皮鼓的聲音中整齊地行進。驢車、獨輪車,與軍隊一起仿佛充斥了整個山谷,半空中的霧氣與塵埃混作一團,如同雲層一般。

張輔似乎忍不住了,轉頭對柳升開口道:“我軍兵力並不充裕。安遠侯在聖上跟前,真是想了個妙主意,還得分兵兩萬多人。”

這老兄終於把心裏的不痛快說了出來,柳升早就猜到是這麽回事、又不能確認,現在倒是爽快了。

原來柳升以為,自己與張輔的私交不錯。畢竟一起打過漢王軍、又一起投降,平時家裏辦甚麽事,彼此間都有往來。然而柳升忽然覺得,甚麽情誼都是一廂情願罷了;在張輔心裏,怕只有軍功最重要。

或許去年在蒙古、柳升立了大功,張輔也是不太痛快的。

柳升不動聲色地說道:“末將只是提個主張,拍板決策的、不都是聖上?”

“哼……”張輔從鼻子裏發出輕輕一聲,“過諒山衛到安南、一路毫無險阻,安遠侯非要走海路,你懂海上的事嗎?兩萬多將士,要是遇到海面不靖,有甚麽閃失,我看你怎麽交代。”

柳升卻不買賬,繼續駁斥道:“末將不太懂,可那閹官侯顯拍了胸脯的。那次在柔儀殿,大帥也在場。侯顯不說了,清化以北是個海灣,東邊有瓊州(海南島)、雷州府擋著,風浪不大;兩廣福建的水師破船,也能到這邊來,何況是京師的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