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七章 痛快的敵將

從諒山衛到北江府,驛道不到兩百裏。張輔部行軍毫無阻攔;這幾天天氣不錯,路上只遇到一場雨,大軍每天保持四十余裏的行軍速度。預計在四天到五天之內,官軍將會兵臨北江城下。

征夷右副將軍、河陽侯尹得勝,這次在張輔麾下領兵;但是他真的非常厭惡張輔這個主帥,以及其舊部黃中。

想當年,尹得勝還是一個赤子後生,仰慕著古今傳誦的那些英雄人物,唱一首“怒發沖冠憑欄處”便能熱血沸騰;隨時準備著報效朝廷,建功立業。但是尹得勝第一次上戰場,便被潑了一瓢冷水,教他逐漸認清了現實。

他先是跟著黃中、在芹站被安南軍伏擊,接著又在多邦城血戰。尹得勝恐怕一輩子也無法忘記,那城墻下面堆積如山的屍山血海。而這一切,只是為了上面那些人的軍功。

那時張輔和黃中,命令將士們以百戶隊為建制,前赴後繼、不斷攀爬雲梯和壘土,上去送死!尹得勝是世襲百戶,手下百余號活生生的弟兄,一天之後,就剩下十幾個人;他還算運氣好的,還有一些百戶隊只剩一兩個人。

如今尹得勝再次來到了安南國。重遊故地,他仿佛又看到了頭上的敵軍,空中密密麻麻的箭矢、滾木、燒沸的糞水;下面堆砌的屍首,以及被執法隊和自己人堵住的後路。人們在雲梯上絕望地哭喊著、怒吼著,聲音如在耳際,讓人心驚膽戰。

“河陽侯?”張輔的聲音,把尹得勝從走神之中驚醒了。

坐在馬背上的尹得勝循聲轉過頭,看見了平坦的稻田之間、如長龍一般的人馬,火銃長槍密密麻麻,仿佛掉了葉子的樹林一般。不遠處的張輔正回過頭看著他。

“大帥。”尹得勝抱拳道,但言語之間沒有半點波動。

張輔道:“本帥用兵,河陽侯是不是不滿意?”

居然看出來了?不過,張輔這次的部署、尹得勝沒有太大的不滿,他只是對張輔這個人有意見。

尹得勝道:“大帥若有軍令,末將必會照辦。”

張輔點了點頭,又問道:“我聽說永樂年間征安南之役,河陽侯也在軍中?”

尹得勝答道:“確有其事,末將曾在多邦城作戰。”

“多邦城?”張輔立刻驚訝道,“那次攻城戰、是我的部屬在打,聖上(朱高煦)統率的人馬並沒有參與攻打多邦城。你不是出身雲南衛所的武將?”

尹得勝道:“末將屬雲南後衛。起初黃中將軍奉命護送陳天平,從雲南衛所調了兵,末將便在征召之列;咱們在芹站附近被伏擊之後,黃中的人馬一直沒有解散。後來征安南之役,黃中部歸大帥(張輔)率領,末將便在大帥的東路軍效力。”

“原來如此。”張輔恍然道,“當初在安南國,我對你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品級不高?”

尹得勝道:“末將那時是個百戶。”

張輔的臉色露出怪異的神情,沉默了片刻便道:“帶兵打仗,只有忠心不一定管用。你只要遵從軍令便可,萬勿自作主張。”

尹得勝冷冷道:“大帥怕是有些誤會,末將這侯爵、可不是拍馬溜須得來的,都是一刀一槍攢下的軍功。大帥若不信,大可打聽打聽。”

張輔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置可否。

尹得勝想了想,便沒有繼續吹噓。或許有些事懵不了張輔這種老油條,若非上位者賞識、確實連拼命積攢軍功的機會也沒有的;當然也要運氣好,不然沒命了、軍功毫無作用,就像被糞水燙死在貴州的劉大根。

但尹得勝就是看張輔不順眼,又忍不住說道:“數日前在諒山衛城,末將聽得大帥部署,用黃中、安遠侯的人馬,把江北府的叛軍後路斷了個幹凈。叛軍走投無門,不與咱們拼命?”

張輔道:“那又如何,敢情河陽侯是嫌戰陣上斬獲太多?”

尹得勝皺眉道:“末將只是建議,只要擊敗敵軍,追亡逐北照樣能斬獲大部,沒必要殺光每一個敵兵。”

張輔不以為意,斷然道:“河陽侯萬勿松懈,更不得違抗軍令。本將既奉旨掌兵權,不管手下是甚麽來頭、不管誰違反軍法,必定一視同仁嚴懲不貸!”

尹得勝無言以對。

……大軍南進,至北江府城約數十裏地外之時,張輔卻忽然下令、全軍紮營固守。

尹得勝等人,本以為張輔要先探明敵軍虛實,穩妥再戰。不料只過了兩天,等到中軍得到黃中、柳升依照軍令進發的回應之後,張輔便立刻下令全軍繼續挺進。

探馬已看清楚叛軍阮帥部的動靜,其主力在府城北邊十裏地之外、設立幾座大軍寨,把人馬都聚集在了一起,並沒有要死守城池的跡象。

這樣的軍情,讓明軍中軍的將領們推測:敵軍占領北江府,企圖似乎是想進攻剛入安南的明軍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