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章 內情

朱高煦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殘忍。

不過他仍然沒忍住,轉頭看著耳房門前的帷幔,開口道:“阮將軍,出來罷。”

陳仙真聽到這句話,臉色頓時變了,表情仿佛凝固在了臉上。各種震驚、擔憂、僥幸等情緒,似乎以極難察覺的細微幅度、微妙地交織著變幻著。

屋子裏一陣死寂,那帷幔也安靜地垂在那裏,一點動靜也沒有。陳仙真順著朱高煦的目光,也看向了耳房那邊,她似乎已經屏住了呼吸。

過了好一會兒,阮景異才撩開帷幔,從耳房裏默默地走了出來。陳仙真看到“阮將軍”確實是阮景異,她的臉頰微微抽搐了一下。

太監曹福與朱高煦都沒再吭聲了。

朱高煦只是默默地觀察著,仿佛近千年以前的隋朝、那個道士將各種各樣的東西混合在一起,變成了最初的火藥,然後點燃它們之後,觀察著、等待著未知的結果。

四個人站在這間清幽的房屋裏,寂靜充斥著空間。阮景異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不過他說的是安南話,朱高煦聽不懂。

這時太監曹福提醒道:“你們都會說漢話罷?”

阮景異看著陳仙真,用漢語道:“你為甚麽要陷害我?”

陳仙真冷笑了起來,她的表情似哭似笑:“怎會是陷害?當初在清化,你與黎利來往不多?”

阮景異道:“你不是一樣?何況當初,黎利也是投靠了重光帝(陳季擴)的將領。”他愣了一下,再次問道:“為何要害我,我礙著你甚麽事了?”

朱高煦聽到這裏,也很想知道這個答案,便仔細地觀察著陳仙真的神情。

陳仙真的臉上毫無血色,充斥著大夥兒完全不理解的極度憤恨:“你活著,就礙著我事了!我們都應該去死!”

阮景異嘆息道:“陳仙真,你還是不明白我的心。我雖然投降了大明皇帝,但沒說過半句對你不利的話。當年我為了救你、連先父也受了牽連,你還不信任我嗎?”

曹福幸災樂禍道:“喲,你倆還有私情哩!阮景異,皇爺寬宏大量待你不薄,你可不能隱瞞。還不快詳細道來?”

阮景異自嘲地苦笑著,又不斷搖頭道:“算不上私情,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

他接著便把舊事說了一遍,如何在少年時就認識陳仙真、如何傾慕她。如何在簡定帝(於陳季擴之前稱帝的人)時期救過陳仙真;簡定帝的太後想殺陳仙真,時任皇宮侍衛將領的阮景異叛變之後,引發政治動蕩、他爹也死在了其中。

朱高煦只是認真地聽著,並未多言。

曹福小心地看了一眼朱高煦,又上下打量著長相黑瘦、常常無精打采的阮景異,“看不出來,阮將軍還是個癡情的人。”

陳仙真卻滿面通紅,眼睛裏隱隱出現了血絲,眼淚的水光閃爍,她的聲音很大,好像瘋了一樣:“誰叫你救我?你以為這樣就能控制我,我得心甘情願、拿一生回報你嗎!你是不是就想、讓我覺得自己是個罪人,三生三世都還不清你;是不是就想、看我在愧疚自責中生不如死?我告訴你,想得美!我只有後悔,後悔不該接受你的恩惠,你幹脆殺了我,把債收回去!”

她一邊罵,一邊哭得滿臉都是眼淚,指著阮景異道,“陳家宗室所有人都覺得我欠你、覺得我不是人,你滿意了嗎?阮景異!可你知不知道,我多厭惡你?不是因為你長得醜陋,而是討厭你的性情,我在你的身邊覺得壓抑喘不過氣,沒有絲毫歡笑,就像無邊的深淵。我痛恨你……”

阮景異整個人僵硬了,站在那裏,喃喃道:“你不知感恩便罷了,但我真的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陳仙真置若罔聞,蹲在了地上,只在那裏“嗚嗚”直哭,簡直聽得讓人肝腸寸斷。

朱高煦終於開口道:“阮將軍看開點,有些東西強求不來。”

阮景異道:“那時候年少……年少。”

他無神地又反復說了兩遍“年少無知”。

朱高煦點了點頭,認可他的理由。

阮景異看了一眼地上的陳仙真,他也冷笑了起來,臉像喝醉了似的:“只是年少時太沖動,其實我後來便覺得不值得了。只不過已經付出了那麽大的代價,已經多年在她身上寄托了太多,舍不得毀掉而已。

之前她為了給陳季擴效力,非得要進京引誘聖上;那時我便心灰意冷了,原以為她是‘二征夫人’一般的人,現在看來怕是故意報復我!接著我仍然多次幫她,不過也只是習慣,一切回不去了……”

“哈哈哈……”阮景異說到這裏,忽然仰頭大笑起來,“挺好,如此挺好。”他說罷,笑個不停。

曹福好心問道:“阮將軍,你沒事兒罷?”

阮景異喘著氣,笑聲終於消停了下來,他搖頭道:“沒事,我是真覺得非常……就是非常舒服。不騙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