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四章 陋寺大道

齊泰的謀劃,並未照著“預計的過程”進展。

但結果在意料之中。錢巽的奏章幾經周折,從內閣到典寶處、又到禦前,最後在廷議後通過了決策。於是錢巽沒有上辭呈;要茹瑺主持南署鐵廠的事宜,便也未曾發生。

情狀如此,實在是朝中諸臣的立場很復雜。狀況並非新舊兩黨的政見之爭、那麽簡單,裏面還有許多和稀泥的人。

過了幾日,恰逢旬日沐假。工部尚書茹瑺,忽然邀約齊泰到龍江寺去進香。齊泰也覺得應該和茹瑺等人談談了,自然沒有回絕。

龍江寺挨著大江港口,在山門前便能看到江面。原先此處是太監鄭和的產業,洪熙年間收歸皇室;武德初,宮中又把它還給了鄭和的舊黨王景弘。

天上下著綿綿細雨,空中一片陰雲。齊泰等人在寺廟外面下車後,便見江面上停泊的船只、也在霧蒙蒙中難以看清。一隊人打著青傘,走進了這風格古樸的寺廟。

這時主持親自迎接上來,行禮稱“阿彌陀佛”。見禮罷,大夥兒便徑直去了大雄寶殿。佛像前雖有功德箱,不過齊泰等人供奉的香油錢稍多,便給了門口的一個和尚、還上了功德簿。

“叮!”地一聲,和尚仿佛在提醒打盹的佛主,齊泰與茹瑺都上前參拜了菩薩。

茹瑺是個五十余歲的人,長得非常魁梧,觀之不似文士。但他確實是個文官,而且有伯爵爵位。大明的爵位幾乎只憑軍功,文官封爵的人簡直鳳毛麟角,而茹瑺便是個其中之一。

齊泰見他如此彪悍,總覺得他根本不信佛。至於茹瑺為何在這種地方邀請齊泰,那便不得而知了。

幾個人從佛像側後的後門進去,主持道:“二位施主請到齋房歇息,待到午時,老衲叫人備幾樣清茶素飯。”

茹瑺道:“有勞大師。”

倆人進了一間簡樸的齋房,隨從則留在了外面的院落裏,在檐台上走動巡視。齋房裏有張木桌,地上有蒲團,於是齊泰與茹瑺客氣了一番,對坐了下來。

這間寺廟並不太清凈,忙碌的龍江港太近了,遠處的嘈雜聲在空中隱隱可聞,仿佛籠罩著細微的“嗡嗡”聲音。京師的寺廟,確實沒幾處清凈的,恐怕只有雞籠山上的尼姑庵要好一些。

茹瑺提起茶壺,倒了兩盞茶水,給齊泰遞了一盞。齊泰忙欠身,雙手接住。

茹瑺開口道:“目前朝中的政見之爭,以老夫愚見,只是‘道’與‘術’之別。聖上多次提起一個詞‘技術’,想來是支持新黨的‘術’。可是科舉取士,策論多是治國之道,便無怪乎很多舊臣憂心了。”

齊泰頓時附議道:“茹部堂一針見血,正說到要害。”

茹瑺道:“不過,老臣們反對沒有用,乃因新黨有聖上支持。

我朝自太祖、太宗以來,天子對國策有乾坤獨斷之權。當年太宗要征安南、下西洋,朝臣不反對嗎?太宗決定遷都北平之時,又有誰願意?大夥兒的產業都在京畿(南京附近),這邊氣候濕潤、人口稠密富庶,大臣們最不贊成遷都。結果還是反對無用。”

齊泰不動聲色道:“建文時,我先是反對削藩,後是反對削藩的法子,確實無用。”

茹瑺又道:“當然諸公也容易忘事。現在很多老臣看不起新晉大臣,大概是忘了當年永樂初、很多老臣是被清算的下場,而姚廣孝、袁珙、金忠那些人,卻是一步登天。”

齊泰道:“聖上曾多次表明,並不願朝臣人人自危。”他輕聲道,“聖上曾明言保證,大臣最嚴重不過罷官,富貴與名聲一定會保留。聖上決不允許,同僚們把某位大臣整得身敗名裂。咱們二人相識多年,我推心置腹地說一句,今上很有誠意。”

茹瑺點頭道:“雖難免有一些人是為了爭權奪利,但大多人反對錢巽,仍因出於憂慮國家之心。”

齊泰點頭不語,耐心地聽著。

茹瑺看了他一眼,又道:“以‘術’治國,隱患很大。像錢巽主張改制南署鐵廠之事,乍看只是改一個新設的小衙門,可其中又牽涉到各地匠戶、徭役,以及地方供應等根本的成法。

錢巽的法子看起來挺好。五軍都督府向兵部呈交軍器清單,兵部以此向戶部提出軍費數額,戶部審核撥錢;兵部再撥錢到鐵廠,並驗收南署鐵廠、各局院的成品……相當於兵部得到軍費之後,為官軍購置軍械。

鐵廠得到訂單便制作軍器,則要雇傭工部和兵部管轄的匠戶,並向工部兵部設立的礦山窯廠、或民營商幫采購原料。咱們為了供應好料,則要把各縣分散的廠、窯整合到一起,規矩形同南署鐵廠。

增加的開銷,最終是來自戶部。戶部的錢,先流入守禦司南署;然後流入兵部和工部管轄的局院工坊廠窯、以及民營商幫,作為提供原料的開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