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九章 雪落無聲

薛巖等一眾人到北直隸地區時,已是初冬時節。他與京營將士沒去京城,走永平府後,也不去遼西走廊,北上徑直進入了燕山地區。

沿著老哈河北上,只要等橫渡老哈河,便算越過了燕山山脈,大寧城也不遠了。

“大人。”顛簸的馬車外面有人呼喚。

薛巖挑開草簾,忽然漫天的雪片映入眼簾。他立刻被吸引了注意,驚喜地望著半空。雪落無聲,他全然不知、瑞雪何時開始降臨了人間,待到察覺之時已是紛紛揚揚。

剛才的聲音再次傳來時,薛巖這次回過神來,意識到剛才有人喚他。那武將抱拳道:“河面結冰了,吳將軍怕不結實,已遣前鋒軍搭橋。舟橋尚未完成,王大帥下令,今日停止行軍,就近擇地紮營。”

薛巖點頭回應。過了一會兒,他便從馬車後面彎腰走了下去,然後將一件深紫色的鬥篷披在紅袍外面,用繩子系了一下。

周圍的官員將士都恭敬地向他執禮,其中還有兵部侍郎裴友貞。沒一會兒,只見大帥王斌也騎馬向這邊走來。

薛巖回禮後,四下觀望一番,便轉身步行、向一座山坡上爬上去。他到了坡頂,回顧南邊,看見層層山脈在身後,仿佛一山高過一山;而前方老哈河的流域,地形漸低,已趨於平緩。

“咱們最緊迫的事,要肅清大寧城的問題。如此一來,定國公北伐方能免去後顧之憂。”薛巖轉頭對站在旁邊的王斌道。

王斌抱拳道:“薛部堂想得周全哩。”

薛巖長身而立,又眺望了許久,觀望著雪花中顯得蒼涼的景象。這時他發現,側後的兵部侍郎裴友貞姿態謙恭,注視自己的眼光還十分敬仰。

這文官裴友貞長了一副非常樸質的臉,而且皮膚黑糙、鬢發枯槁,像個農夫似的。就算是紅色綢緞官服穿在身上,也沒法讓他的儀表尊貴起來。除此之外,還是裴友貞的神情姿態放得太低了,過於謙遜,所以薛巖才覺得他好像十分樸質。

大概裴友貞覺得,薛巖要高屋建瓴地主持十分宏大的事,且思慮之物十分高遠深奧,所以對薛巖表現得額外敬重。

實際上侍郎比薛尚書的品級地位、也低不了多少,更何況裴友貞是漢王府嫡系文官,根本不必要那樣子。

薛巖有點納悶,難道裴友貞沒看出來,這回帶兵的主帥王斌、也是聖上嫡系武將?他薛巖還得盡量顧及大夥兒的意見呢。

不過薛巖也不點破,反而不動聲色地說道:“聖上要做前無古人的大事,唯有聖上方能一改弊政,開創局面。”

裴友貞忙道:“還望薛部堂多加教誨,教下官等盡心領悟聖上之大略。”

薛巖道:“裴侍郎言重,咱們理應相互協作、同心同德,方能盡人臣之事。”

裴友貞深深一拜,表情嚴肅,十分認真地思量著甚麽。

這時一陣寒風拂面而來,薛巖身上打了個寒顫,他深吸了一口氣,放開視線眺望遠處。但見無盡的雪花籠罩天地,恢弘的山河連綿起伏,一時間薛巖覺得自己也站在了國家千秋的高度。

談話暫歇,風聲趁入。

薛巖沉思一陣,終於又回到了平常心,他清楚自己只是個凡人。

眼下他是大明朝最高位的文官之一,乃皇朝刑律方面的頭等人物、地位尊崇,又受帝王委以大任,在北方的聲威突起;但他也有過狼狽鉆營的時候。

或許世上確實存在一些具有大胸懷、即便遭貶斥時依舊滿懷“先天下之憂而憂”的人。然而薛巖顯然不是那種人。想當年,他有過為了自保求存、幹起媒人之事改投門面的事,也有過被異族俘虜、強裝視死如歸的窘迫。即便是現在,薛巖也沒法騙自己,難道沒有貪戀榮華富貴的私心?

不過他似乎沒覺得自己很糟糕,想要生存,想要富貴,又有多大錯?只不過他覺得,反而是別人把他看得太高深了。

裴友貞不知何時已拿出了卷宗來看,他的聲音道:“燕山附近有些屯堡,屬於大寧城管。大寧那些心裏有鬼的人,會不會早有察覺?”

王斌的聲音道:“不說屯堡,衛所當官的,誰沒幾個熟人哩?俺們大張旗鼓地來,當然瞞不住。”

裴友貞建議道:“咱們或可先派人安撫大寧文武,迷惑、穩住他們;待大軍進駐,再誘捕之。”

薛巖沉吟了一會兒,說道:“聖上有時在臣子跟前言語,怕臣子會錯了意,便特意提醒,聖上要辦甚麽重要的事必明說,叫大夥兒不用猜。”

裴友貞頓時肅然起敬,點頭道:“薛部堂言之有理,下官唐突了。若誘捕罪將,只怕將來上下離心,平添猜忌之心。”

薛巖道:“裴侍郎明白人。他們要跑、要頑抗,咱們也不怕麻煩,明著來便是。”

話這麽說,薛巖卻馬上又道:“遼陽那邊的人到了,立刻知會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