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皆憐宮闕土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

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劉焉離開趙國的第二日,也是開學數日以後了,邯鄲公學後院的某間教室內,一番吟誦之後,頭戴梁冠的公孫珣放下手中書卷,看著台下一群其實並不比自己小多少的學生,倒是顯得格外老練:“今日講《黍離》,此乃《詩經·國風·王風》第一篇。為何為第一篇?乃是因為王風采的是周天子都城之風,不僅論地理,還要論政治。”

“周幽王之亂後宗周(西周)滅亡,平王東遷,即所謂東周,天子之勢也就此衰微,諸侯混戰,春秋戰國就此開端。那麽按照《毛詩》所序,此詩乃是東周大夫西行,過宗周(西周)故地,見黍苗生於昔日宮殿之中。如此情形,恰如昔日武王伐紂以後,紂王的叔父箕子被封朝鮮,路過商朝故都,見到自己出身的商朝故都中長滿黍苗一模一樣。於是,這位大夫憐憫宗周(西周)衰亡,仿徨憂傷不定,就此作詩悼念……一個經歷著諸侯戰亂的東周大夫,以商朝滅亡的典故,悼念宗周衰亡的詩作,列在王風第一,難道不正合適嗎?”

……

“最後,便是拋去剛才所言種種關於興衰罔替的微言大義,只以詩意而言,此詩也足以位列《王風》第一。其中浩蕩哀思之意……或是如人登高思古,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或是如屈原臨江,見國勢衰微而肉食者鄙,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魏仲茂(魏暢字),你有話說?”

台下學生聽得如癡如醉,此時驟然中斷,便不由對著那惹事的魏暢怒目而視。

“非是學生想要打擾,只是一時有惑,不免表露了出來。”惹了眾怒的魏暢趕緊起身道歉外加解釋。“公孫老師,您剛才那兩個典故描述,簡直是道盡了這首《黍離》的浩蕩哀思之意,我也是聽得難以自持。然則,後一個屈原投江的典故人盡皆知,我也曉得‘舉世皆濁、眾人皆醉’之言與屈子投江典故同出於《楚辭》。‘肉食者鄙’更是人盡皆知;但前一個登高懷古‘前不見古人’之語……如此浩蕩之意,為何我聞所未聞?不知出於何典?”

學生們聽到此言也是面露疑惑,而且紛紛議論不休。

公孫珣端坐在台上,只是輕瞥了下方一眼,騷動就立即平息了下來。

然後,他才從容的對魏暢解釋道:“你想的倒也不錯,前面的登高思古之語,其實並不是什麽典故,乃是數月前我初到趙國,於馬服山上登高懷古,思及邯鄲城六百年興衰,心中一時有感而發的兩句閑言而已。”

“居然是老師自己的言語嗎?”魏暢一時恍惚,當然,他也肯定想起了自己與這位老師第一次相見時的情形,應該就是那個時候了。“是學生孟浪了……”

“無妨。”公孫珣示意對方坐下,又擡頭看了一眼立在教室外聽了好一陣的婁圭,卻是沒有再繼續講下去的意思了。“其實,紙上得來終覺淺,登高懷古之悠悠也不可能憑空得來,好在邯鄲城左近古跡頗多,今日時日尚早,你們不妨結伴出遊,各自尋古跡憑吊,寫一篇感時的文章來,不拘字數多少,下次課時交上來便可……且散了!”

言罷,公孫珣直接拾起書卷,起身離開,台下諸多學子也趕緊起身行禮相送……並在隨後呼朋喚友,三五成群的各自興奮離開公學。

“主公真是好才思!”迎面接上自家主公後,婁圭也是連番感慨。“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可惜,當時我不在主公身側!”

“你若是在我身側我也不會愴然而涕下了。”公孫珣手持書卷,邊往外走邊笑言道。“且不說這個了,子伯現在過來,想來是前日我吩咐你去做的事情多少有了結果?”

跟在後面的婁圭當即肅容:“確實如此,前幾日受了君侯吩咐後我便去請教了一下王道人,又著人細細查探,如今已經大致清查了趙國境內的太平道勢力……”

“怎麽說?”

“其實倒頗有些意思。”婁圭直言道。“從整個天下而言,太平道大小三十六方,堪稱氣勢如虹,但在核心之地的河北雖然極為普遍,卻也稱不上泛濫。尤其是當日張角造反不成以後,反而一直有些打不開局面的感覺。以趙國來說,一共有三處緊要的地方,一處自然在邯鄲城,另外兩處卻都在襄國縣,都是直屬於張角的。”

“這倒是奇怪。”公孫珣聞言難免疑惑。“襄國縣雖然毗鄰钜鹿,但終究只是一個小縣,而且也不是什麽交通要道,再往西就是太行山了……為何此處還要在此處設置窩點,而且還是兩處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