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誰問道左人

“所謂淫祀之過,並不是說集會、祭祀太多,而是在於攬財、誤農。我們太平道行事,雖然也經常集會,但卻極少向貧民索求財貨,更不會耽誤他們正常勞作!”

“而妖言之說,更是聳人聽聞!我們太平道所事奉的,乃是‘黃老之道’!何時漢家天下,這道家學問卻成了妖言?!”

“還有惑眾……既然不是妖言,而是正道經學,那便是有聚眾宣講之舉,又如何稱惑?難道不是教化之舉嗎?”

這名高瘦的太平道人慷慨激昂,而公孫珣也是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畢竟,後者也知道,前者所言基本上是實話。

如今的太平道真的是半點都看不出有什麽離經叛道的地方,更別說是什麽妖邪之道了。便是朝中有識之士意識到了它的危害性,也是因為注意到了它強大的動員力以及構成人員的復雜性,而不是說太平道的經義和行為方式有問題。

實際上,和儒家一樣,太平道也是把上古時期當做了一個理想模板……他們認為黃帝統治時期的天下沒有剝削壓迫,也無饑寒病災,更無詐騙偷盜,人人自由幸福,而這個世界喚做‘太平世界’,太平道的職責則是‘致太平’。

而且,這些人拜得是老子和黃帝……總不至於說這兩位是什麽妖邪之輩吧?

至於說傳教手段,據公孫珣所知,無外乎是兩種:

一個是懺悔,凡是犯下過錯的人,只要跑到路上誠懇的磕頭,向天磕頭向地磕頭,那你的罪過就可以消解;

另外一個則是所謂的符水治病,燒符喝水,病好了自然是心誠則靈,病不好去見幽都王了那自然是心不誠的緣故。

這兩種把戲,很能吸引人也很能迷惑人,但是,即便是公孫珣都不好說什麽……因為這年頭就是這麽迷信!沒看蔡伯喈都說了嗎?只要天子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誠心誠意的對著哪個方位恭恭敬敬的祭祀祈禱,那這個天下的什麽痼疾就會得到解決。

既然如此,你憑什麽不許人家太平道心誠則靈?!

再說了,如果不是絕望到極致,又有幾個人會信這種東西呢?

“至於勾結內侍……”這個太平道人依舊在辯駁,而且言到此處,之前一直面露憤然的此人卻忽然冷笑不止。“這一條罪過我們太平道便是敢認,君侯便是敢定,朝廷也絕不敢許吧?請問,如今處理朝政的尚書台,是不是內侍所掌?替天子傳達旨意的黃門監,是不是也為內侍所掌?文武百官升遷之時交錢的西園,是不是還被內侍所掌?若是勾結內侍也是罪過,自三公以下,滿朝文武都該同罪……便是君侯你,一妻一妾,不也是兩位閹尹的親眷嗎?!”

“放肆!”董昭難得拍案而起。

公孫珣不以為意的看了眼董昭,卻是回頭示意那太平道人繼續:“你不必管他,且接著往下說,還有一條罪沒辯呢?”

太平道人原本是昂首凜然直對董昭怒氣的,但此時被公孫珣一逼,卻又不禁為之一滯。

因為,最後一條罪名乃是‘謀逆造反’。

平心而論,這其實是一個很輕易就可以反駁掉的罪名,甚至可以說根本就不需要辯駁,因為任何一個人要想說別人謀反,總得拿出證據來吧?如果像眼前這樣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說別人謀反,讓別人反過來證明他沒謀反,那天下是要大亂的!

換言之,太平道人可以輕易避開這個話題。

但是,這裏是趙國下屬的襄國縣,跟钜鹿毗鄰,此地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張角曾經謀逆過一次……被赦免了而已。所以,如果這個太平道人是個真想講道理的人,那他是繞不開這個話題的。

“昔日大賢良師乃是誤解了《太平經》中的經義,以為若要黃天降世,則需要鼎革天下……”良久,這道人才勉力解釋道。

“我也通讀了《太平經》。”公孫珣在堂上不少人的驚愕目光中忽然打斷了對方。“所謂大賢良師,難道不是取自‘柱天群行之言,不若國一賢良’的經文嗎?既然如此,這個自稱大賢良師的人便應該能夠先知先覺,超越世人目光才對,如此錯解經義,又如何能稱大賢良師呢?”

高瘦的太平道人一時語塞,只能訥訥而言:“若非是以為黃天將降世,又如何會出那等事故?”

“難道不是聽說漢中張修大興五鬥米教,生怕落後於人這才倉惶起事的嗎?”公孫珣難得嗤笑一聲,這是他從王憲王道人那裏聽來的秘辛。

沒錯,張角第一次造反不是腦袋進水了,他是聽說漢中五鬥米教和關中一個什麽什麽教突然興起,生怕被人搶了生意,這才一個按捺不住,舉旗子造反了……結果自然是‘純當練習’了。

太平道人聞言面色愈發慘白:“昔日之事,天子都已經寬宥了,君侯又何必盯著不放呢?況且,當日之後,大賢良師便將心思放到了教化百姓、治病救人之事上,以昔日之罪譴今日之行,難道這也可以嗎?”